傍晚时分。
周旺财捡了块貌似普普通通的石头,周胜看见了,问道:“乖孙儿,你为何捡了块石头回家?”
尚是孩童的周旺财仰头认真道:“爷爷,这块石头与我有缘。”
“一块石头跟你有什么缘分?”周胜摇头失笑。
虽然这位乖孙儿是有大福之人,躺着不需要做什么,就有数不清的福缘找上门,但是这块拳头大小灰褐色的石头,着实让人联想不到这会是什么宝贝。
“爷爷不相信?”
周胜摇头道:“不信。”
周旺财把清洗的十分干净的石头递给他:“爷爷捏一下。”
“捏碎?”
“不,将石头表层捏裂就可以。”
话说到这份上,周胜也明白过来乖孙儿捡来的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是什么了,然而,玉石他见得多了,像这般丑陋的却不曾见过。
运转真气,稍稍用了些力,拳头大小的石块表层顿时四分五裂,藏在石表之下的璞玉霎时间暴露出来。
色泽翠绿内敛,仿佛卧于大山深处的湖泊。
周胜将璞玉举在眼前,啧啧称叹:“这块玉里居然蕴藏着灵气,细心打磨一番,再刻上阵法,少说也是一件护身的中品法器。乖孙儿的眼光确实独一无二,连我都没有察觉这块石头的异常。”
“爷爷只是懒得关心这些小物件罢了。”周旺财道。
“我的乖孙儿不仅是天生的有福之人,同样是生而知之的奇才。”周胜连连夸奖,“是啦,拜师玄微宗的事情你怎么想的?”
“爷爷让我拜师玄微宗,我就拜,没有其他想法。”
“不行、不行,总归是你正是踏入修行界的一大步,你自己的想法很重要。”
周旺财疑惑道:“爷爷为何不让我留在银瓶观修行?”
“银瓶观没有直达金丹大道的仙法,而玄微宗有一册金丹仙法,这是其一。
其二,玄微宗正在走下坡路,急需一位中兴之主,以你的天资,十有八九能帮玄微宗止住颓势,那时,就能分润走玄微宗一部分气运,对你的修行极为有利。
其三,玄微宗和斩妖司之间貌似和和气气,实则矛盾重重,待到将来你在玄微宗内部拥有了权势,我希望你可以率领玄微宗彻底转投斩妖司,凭借如此功劳,肯定给你一个不错的职位。
其四,银瓶观的金丹仙法的丢失,导致我们衰落到如今凄惨的地步,玄微宗那册金丹仙法爷爷便觉得挺好的,与银瓶观的修行之道不谋而合。”
周胜把他的谋划丝毫不隐瞒的和盘托出。
周旺财道:“爷爷,玄微宗会让我修练金丹仙法吗?”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钉于锻体境却不突破进采气境?”周胜反问。
他的乖孙儿早已可以成为采气境修士,但周胜一直压着他,令他留在锻体境。
“知道,采气境的修为方能修练金丹仙法。”
“正是。玄微宗格外看重你,加上我从中运作拉拢了几人,你拜师玄微宗后必然顺风顺水,时机一到,金丹仙法就交予你修练。”周胜颇为骄傲。
银瓶观在三百年前尚是拥有金丹祖师的山上宗门,但祖师中了敌对宗门的埋伏不幸陨落,连带着祖师储物玉佩里的金丹仙法也丢失了,银瓶观由此不可避免走向没落。
三百年风雨,若无历代祖师布置下的护山大阵,银瓶观已经烟消云散。
依照山上宗门的规矩,唯有金丹境修士方能自称真人。
“爷爷,若是赵哥哥拜师玄微宗,金丹仙法一定属于他。”
“乖孙儿,你想多了,赵蟾这孩子已然是斩妖人,凭斩妖司的霸道,哪会放走吃进肚子里的肥肉?更何况向来作风凌厉的西唐国斩妖司……”
周旺财靠近周胜,悄声问道:“赵哥哥遇上大麻烦了,爷爷可不可以救救他?”
“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
“什么都瞒不过爷爷的眼睛。”
周胜慢慢摇头:“赵蟾不需要我搭救,有的是人不愿看到他死。”
“谁呀?难不成是阿萍和谢婉?”
“他们?”周胜视如敝屣,“两个自高自大之徒,空有其名,不曾见到两人前,听闻玄微宗高徒中,阿萍最仁义、谢婉最正直,看到他们后,呵呵,全都是狼心狗肺、自私自利之辈。
他们救不了赵蟾,赵蟾也不想被他们救下。”
“那是谁?”
“斩妖司。”
“啊?王力士?王力士只有上品锻体境的修为……”
“巧了,游居镇来了对姊妹,其中一人乃是斩妖司白泽殿。”
周旺财放心道:“白泽殿里的妖修个个道行深厚,赵哥哥无忧了。”
周胜想了想,又道:“我感到游居镇多了两道气息,应该皆是中五境的修士。
好了,乖孙儿,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得走了。”
“我不!我要留在游居镇!”
“哦?为何?”
“我喜欢这里。”
“银瓶观比游居镇好玩多了,你回到银瓶观肯定喜欢那里的。”
“我不嘛!我就不走!”
“又要逼我打你屁股?”
周旺财小眼珠子转了转,万般无奈问道:“爷爷一直没告诉我为何来游居镇定居这些年。”
“确实该告诉你了。”
周胜回到屋里,一边收拾着行囊,一边问道:“乖孙儿,你看游居镇此地如何?”
“不怎样,让山水环绕包围,犹如死穴。”
“你天生是有福之人,换在其他视野开阔之地,你身上的福气难免流泻,可在游居镇这处死穴,四面八方都是‘围墙’,恰好堵住你的福气,令其留在你体内。
现在你到了合适的年纪,体魄已经长成,不用担忧福气再溜走了。”
需要携带的东西不多,周胜背了行囊,牵着周旺财的小手:“跟阿萍、谢婉打声招呼我们再离开。”
“爷爷不是瞧不起他们吗?”
“山上修士与市井江湖一样,讲究人情世故。况且,阿萍是玄微宗赏竹峰的候选峰主,谢婉曾是知味峰的候选峰主,与他们打好招呼,利于你在玄微宗修行。”
“是。”
夜幕徐徐罩了下来。
各家各户点起了烛火。
夕照客栈最为明亮。
周胜牵着周旺财走了进去。
谢婉瞧见了,忙迎上来,亲切喊道:“前辈快请坐,马上为您上菜。”
周胜笑眯眯道:“不必了,我们爷孙是来告辞的。”
“前辈要离开游居镇了?”
“正是,远游数年,该回银瓶观了。”
阿萍从二楼走了下来,目光在周旺财身上停留一会儿,“晚辈来到游居镇尚未请前辈吃顿酒宴,前辈可否赏晚辈一个面子,吃过了酒宴再走?”
周胜低头询问乖孙儿:“你觉得呢?”
“爷爷,既然大哥哥、大姐姐这么热情,我们吃顿饭再走吧。”
“好,听你的。”
谢婉喜笑颜开:“前辈请到包间稍候,酒肉马上端来。”
阿萍引着爷孙进了包间,为他们泡好茶,“玄微宗和银瓶观历来交好,前辈回到银瓶观之后可要再为玄微宗美言几句。”
“小事,你是赏竹峰候选峰主,不瞒你,我此番回去便是继任银瓶观观主之位。”
“哎呀!玄微宗赏竹峰弟子阿萍拜见观主!”阿萍内心陡然间翻江倒涌,但他神情表现的十分惊喜,连忙拜道。
“不必行礼,银瓶观是小宗门,今后还要仰仗玄微宗。”周胜半点不拿长辈的架子,和蔼可亲说道。
阿萍笑道:“此前我单纯的以为前辈是知命境的道行,原来居然是中五境。”
“中品开府境罢了,不值一哂。”周胜摆着手。
“前辈自谦了,谁不知由知命境突破至开府境,千难万难,非天资惊艳的修士无法成功,而一旦成就开府境,寿元大大增加,自此有了冲击金丹大道的资格!”
下四境之后的中五境,首个境界就是开府境。
“金丹大道……我是不敢想喽。”
“前辈为什么不留在游居镇?百宝真人的洞府现世在即,可以带几件品相好一点的法宝回银瓶观。”
“银瓶观不缺法宝,百宝真人坐化后遗留下来的法宝就留给你们了。”
阿萍默默观察他是否当真认为百宝真人坐化了,见其神色静若止水,笑道:“前辈可曾见过百宝真人?”
“没有。我只听说此人是位野修,平生最喜收集法宝。”
“谁又能料到,一辈子辛苦收集来的法宝,坐化后,反而便宜了他人。”阿萍继续试探。
“唉,时也命也。乖孙儿,你到玄微宗修练时,定要发愤忘餐、夙夜不懈,须知,寿数本由天定,若你不思进取、原地踏步,不能逆天而行,迟早化成一堆白骨。”
“是啊前辈,我辈修士追求的是长生久视、逍遥自在,尤其是在知命境,看着自己的寿元一天天减少,那种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委实叫人胆战心惊。”
周胜看着他笑道:“你是玄微宗的佳徒,早晚鲤鱼跃龙门。”
下四境突破到中五境,山上修士称之为“鲤鱼跃龙门”。
阿萍敬他一盏茶:“晚辈就借前辈吉言。”
谢婉切了盘牛肉,端来夕照客栈最好的酒水,她挺着傲人的胸脯亲自为周胜斟满:“热菜马上便好,前辈和阿萍师兄先吃着。”
“有劳老板娘了。”周胜谢道。
谢婉慌忙道:“不敢当,晚辈实在不敢当。”
刚才,他跟阿萍的谈话,她听见了。
她和阿萍曾都觉得周胜是知命境,没想到居然是中品开府境修士,如此一来,他们做的一些动作就瞒不过周胜的眼睛。
只是,现在看来,周胜压根没当回事。
等谢婉一一端上热菜,周旺财瞧着炖鸡,口水止不住往下流。
谢婉笑嘻嘻道:“饿了吧?快吃。”
周胜点头道:“吃吧。”
有了爷爷的“金口玉言”,周旺财才拿起筷子吃的满嘴流油。
而周胜与谢婉、阿萍碰杯,一饮而尽,紧接着问道:“阿萍,那头山鬼是何来历?”
阿萍心里咯噔一声,心思急转:“晚辈不知。”
“我还以为你知道点什么。”周胜嚼着一片肥瘦相间的牛肉笑道。
“晚辈要是知晓山鬼的来历,定然先告诉前辈。”
谢婉亦是刹那间惶恐起来,那头山鬼对她有大用,阿萍后到夕照客栈,把他和山鬼的谈话完完整整说了一遍,谢婉当即决定,即便山鬼是潇水真人,她也一定要将之带回玄微宗吐钱。
至于追杀阿萍而来的老蛟,可以虚与委蛇,阿萍先答应潇水真人的交易,打杀了隐藏在幕后谋篇布局的百宝真人,再合力制住潇水真人。
周胜轻轻笑了声,问道:“如果潘喜没死的话,你们该怎么办?”
“前辈真会说笑,百宝真人怎会没死?”
“他的寿元啊,确实要尽了,只不过还剩一年半载。”
阿萍和谢婉悄悄对视了一眼。
“我的乖孙儿去到玄微宗,你们帮忙照顾着点,这孩子心地善良,我怕他在你们玄微宗吃亏。”
阿萍当即道:“前辈放心,有我们师兄妹在,您的孙儿绝对不会吃亏的。”
“有你们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周胜接着说道:“或许潘喜故布疑云,他不是下四境的修士呢?”
“……”
这句话,惊的阿萍跟谢婉差点跳了起来。
“有可能是下品开府境……你们知道潘喜活了多久了吗?”
“确实不知。”
“我也不知道,作为野修,没点手段,早被山上宗门杀了,岂会活到现在?”
谢婉立刻拜谢:“多谢前辈指点。”
“谈不上指点,都是为了我的乖孙儿。”
“我们师兄妹吃亏,也不让您的孙儿吃亏!”
“好,你们叫我放心,我多说几句话,你们听听就行。”
“前辈请说。”
“假如潘喜仍然活着,纵然他是下品开府境的修为,在寿元将近的情况下,兴许还比不上你们联手的战力。”
“跌境了吗?”
“谁知道呢……”
周胜吃过了酒宴,牵着把肚子吃的滚圆的周旺财,踩着铺于地面的星光、月光走向大山。
周旺财打着饱嗝:“爷爷,你为什么说那么多话?”
周胜望着快要满月的月亮,答非所问:“传说月亮上有只蟾。”
“在说赵哥哥?”
“八月十五中秋节,满月之下,游居镇的这只蟾会不会大放光彩?”
周旺财却忧心道:“赵哥哥短时间得了太多福缘,怕是要物极必反、月满则亏。”
“乖孙儿,有些人啊,不能以常理度之。”
“您在说赵哥哥?”
“你觉得老刘此人如何?”
“老刘?他不就是个神憎鬼厌的老光棍嘛!”
周胜心有余悸道:“有次我在细柳巷遇见了老刘,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毛骨悚然至今。”
“什么话?”周旺财好奇问道。
游居镇里谁都看不上眼的老刘,竟有这般能耐?
“他说,事事占尽好处,相当于事事得罪人,小心来日被人清算。”
他摸着乖孙儿的小脑袋。
“我本来想用这里的山水精气为你洗骨伐髓,正是老刘这句话,让我停手了。”
此地的山水精气没了,如同被抽走了血肉,必然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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