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危机感已经在频繁报警,约翰起身,晃悠地走向房门。他赤足踩在地板上,足尖沾上冰冷的黏液也毫无反应,一种莫名的安心感驱使他握紧把手,拉开房门。
门外的人,是飘着的。足间离地约十厘米,透明粘液从四条蠕动的卷须上滴落。人型生物有着凸起的宽大后脑,沾着粘液的光滑胶质皮肤缓慢涨缩,呼吸间从鳃腔里挤出湿气。邪异的红色瞳仁几乎完全占据眼球,留下边沿的丁点眼白,冰冷的注视中有着掌控精神的魔力。
一只成年夺心魔,像来访的客人一样飘在门外。那双眼睛里满是魔力的灵光,想要掌控现在精神匮乏的约翰,简直不用费吹灰之力。
可她就那样静静等待,等待约翰惊讶的瞳孔缩小,等待他重新理清现状。
“玛丽安。”他的声音轻柔还带着困顿的睡意,而这些东西正随着惊讶一同消失。
约翰的声音让夺心魔瞳孔缩小,她踩到地板上,嘶哑的心灵传音直接出现在约翰脑海,伴随着愉快的情绪传递,那是一股能体会到的蜜瓜味道。
【晚安,约翰。】
约翰侧身邀请玛丽安娜·达尔进入房间,扶着脑袋回答。
“我脑子有点乱,你为什么半夜过来,而且没有任何提示。”
玛丽安不再用心灵传音,她使用四根触须下的口器发音,同时分出一股精神力侵入约翰毫无防备的头脑。约翰头脑里的刺痛瞬间减轻许多。
“我打听到了你回来的消息,根据你的个人习惯,我猜现在正是你需要我的时候。约翰,如果你稍微对自己好一点,我当然更高兴第二天再过来。结果不出我所料,你又一次快要把自己逼疯了。”
约翰看到玛丽安的卷须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她的吐息正喷在自己脖子上。两只修长的手臂抱起自己,温柔地像搂着易碎的瓷娃娃。玛丽安娜·达尔总是带着一股优雅的气质,在进食的时候尤其优雅。感知到脑海中轻微生气的情绪,香料的味道,约翰立刻转移了话题。
“你违反了宵禁,我很高兴你避开了那些巡夜者,没遇到他们真是万幸。”
“我也这么觉得,在进入南区的时候,我与那些血仆几乎擦肩而过。”玛丽安娜带着约翰来到了密室的石椅边,因为这是邪术师家里唯一有可能承受两人重量的家具。她靠在椅背上,将邪术师的脑袋放在膝盖上,微微前倾,让自己的触须能够轻松盖住约翰的整个头部。像是想到了什么,玛丽安娜发出了笑声。
“这让我想起了你以前的时候,我和诺拉总会轮换着安抚你,我们那时会幻想等你好一点,也许我们中的某一个会有兴致给你讲睡前故事。”
【不,那太尴尬了。】
约翰没有开口,玛丽安娜已经捕获了他的思想。她的触须前端伸进约翰的耳洞,使用法术精神控制对他进行彻底的精神整理。
“当时你咬了我一口,弗朗西斯卸下了你的胳膊才让你安分点,惊吓过后,诺拉再也没提过那些荒唐的想法。”
“还有什么更荒唐的?”
“她试图带我们组建马戏团。驯兽师,占卜师,杂耍艺人和狮子。”
“我是占卜师吗?”
“可以是。弗朗西斯也可以客串狮子,当要表演追杀驯兽师的时候。”
精神被支配,约翰能够感觉到玛丽安娜正在触碰头脑里的肿包,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混乱记忆,克伦佐的残念和自己的部分。冰冷的触须探入这些记忆,将半融合的碎片拆解,再吃下那些多余的。
【我需要保留“克伦佐秘术”和“克伦佐家族秘辛”,其他的随你,玛丽安。】
两人的思维已经连接在一起,约翰与玛丽安同步产生了苦杏仁味的埋怨。
“这就像是一块牛排请求我将它煎至三分熟,约翰,正是这些记忆在干扰你的自我。记忆决定意识,那样处理治标不治本,只有完全舍弃,才能保证你的安全。”
玛丽安吃下了克伦佐童年的记忆,将约翰想要的从餐盘里挑出来,植入海马体边缘的皮层里,看着一点点被吸收。已经痊愈的刺疼再次产生,虽然强度已经削弱了许多。
【剩下这点,我忍受得住。】
就像约翰所说的,融入约翰·坎普精神体的记忆碎片虽然还有些不协调,但已然正常植入了他的记忆里,随着脑回路循环流动,逐渐成为纯粹的知识。
断开连接之前,玛丽安娜最后看了眼约翰·坎普头脑深处,关于自我认知的精神体被包裹在一层模糊的红雾中,那是夺心魔认知中的受污染区域。玛丽安娜从不触碰,她对约翰·坎普的心理健康也永远不放心。
“记得多想想我们,我、诺拉、甚至弗朗西斯。嗯,你可以将这加在对那位神明的每日祈祷后面……”
约翰抬起头,古怪地看了玛丽安一眼。
“我只在仪式时称颂祂的名。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进食完毕的玛丽安娜打算离开,头脑完全清醒的约翰送她走到门外。临行之前,玛丽安娜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之前我在那位卡尔顿的身上感受到了许多恐惧,你把他吓住了。”
“是吗?说不定不是我吓的。”约翰将脑袋转向另一边。
“我来的时候对他下了心理暗示。”玛丽安娜的眼神有些危险,体会到约翰的屈服才重新恢复优雅端庄的仪态。她飘了起来,融入闯进窗户的月光里。
“你要注意一下个人形象,多交些朋友。”
约翰嗤笑一声。
“在哪?暗黑城?还是找那些外乡人,我是个维尔蒂斯邪术师……”
玛丽安娜回过头,月光中的夺心魔轻声叮嘱。
“神明决定了你的出身,你可以决定自己的灵魂。”
“……好。”
看着夺心魔飘下楼梯,约翰又加了一句。
“小心巡夜者。”
“好。”
……
翌日
暗黑城西北区。
食人魔赌坊。
一只绿色厚皮,身穿巨号背带裤的巨怪坐在牌桌上,玉米棒尺寸的粗大手指捏着几张纸牌。
“巴洛克觉得这把运气不错。”他憨憨一笑,推倒了面前的筹码。
另外两个巨怪也捻着纸牌,挠了挠头皮,又看了看对方。
“俺也一样,跟。”
“俺也一样。”
巨怪巴洛克的左肩上倒扣着一个黑布头套,正在他准备开牌的时候,头套里发出了响声。于是,巴洛克的注意力从纸牌上移开,正好看见出现在牌桌对面的黑衣人。
“你找巴洛克有事?”
“我要诺拉·塞巴斯的行踪线索,四十个金币。”
一听来了工作,巨怪放下纸牌。他没回话,而是先嗅了嗅空气,闻着什么味道。很快,巴洛克点点头,重新握住牌。
“我们这边找人,死活不论,四十个金币。但是塞巴斯那只小耗子,你得出两百七十个金币。”
黑衣人立马问道:“为什么贵了这么多?”
“那只小耗子偷了巴洛克的钱,你得给她补上,算上利息一共两百三十个金币。”
黑衣人愣住了。
“她欠的钱,我来付?”
巨怪点点头。
“你找她,当然你替她付。”
黑衣人气笑了,右手轻轻压在赌桌上,说:“你这东西讲话还挺有趣。”
巴洛克表情一狞,拿牌的手重重拍在赌桌上,张开大嘴咆哮,“巴洛克才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你想挨打吗!交钱,要么让巴洛克啃掉你的脑袋,黑老鼠!”
巨怪的大手伸过了赌桌,两边的巨怪也放下了纸牌,开始寻找武器,黑衣人动作不变,悄然露出了笑容。
距离兜帽一尺长的地方,巨怪的大手停住了。
因为巴洛克的脑袋被套上了黑色头套,而在黑头套原本放着的位置,另一个布满褶皱的萎缩巨怪脑袋带着做作的奸笑,看着黑衣人。
巴洛克坐回了座位,另一个脑袋开始说话。
“找诺拉·塞巴斯的委托,这太罕见了。谁都知道那个女贼来无影去无踪,该知道她的都知道,不该知道她的都不知道。想要委托我们调查她,你难道不该比我们清楚更多吗?红法师约翰·坎普。”
黑衣染上红色,约翰摘下兜帽,苍白的皮肤挂着阴森的笑脸。
“那女人偷走了我的东西,辜负了我的信任。我听说,你们这些缝合巨怪,办事最效率,给我线索,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巴洛克摸摸自己的小脑袋,脸上笑呵呵的。
“我们接下了,但是要活捉,得两倍价钱,八十个金币。我们会事先从诺拉·塞巴斯身上拆些有价值的欠款,才能给你。”
约翰·坎普笑容不变,眼神鄙夷。
“四十个,只要她的线索。你们抓住她?你要是能抓到还会被偷钱?两百三十个金币是你们送给她的礼物吗?她可不是你们能处理的人。”
“我们是阿德里安先生的造物……”
“是第一千个,还是第两千个?我想那位智慧的大人物从尸块里再造一个你也花不了多少精力。”
“……那就请拭目以待,红法师。”
约翰·坎普戴上兜帽,一言不发地离开。
巨怪巴洛克站在原地,过了约两分钟,他看向右肩的头套,粗暴地扇了另一个自己一巴掌。
“巴洛克当初怎么说的!分类!傻子,你的;有脑子,我的!”
黑头套里,巴洛克嘟囔了一句。
“他闻起来不像有脑子的。”
巴洛克又挨了自己一巴掌,左边头大叫着。
“那不是傻子,是疯子!疯子也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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