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研究院。
一群人站在实验地中,好几年了,看着这个红薯还是满头雾水。
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异?而且怎么会这么稳定?
一位老人蹲下身,摸了摸地瓜苗:“李家村这阵子还有动静吗?”
旁边助理摇摇头:“那片地后来都没有新品种出现。”
这个品种的地瓜味道是真的行,关键产量并不低,而且很适合在沙地中生长。
当初去李家村考察时,有几株地瓜就是在沙地上发现的。他就想是不是村里的小孩把沙地上的地瓜苗给拔了,然后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塞到地里去。
要不然根本不能解释为什么一片普通的地瓜地中,偏偏出现了十几株变异稳定的地瓜。
那位老人也满是疑惑:“在海边种下的产量出来了,竟然有近4000斤,比李家村这个出生地还多上不少,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
他们这几年通过不断的实验,发现这个地瓜在疏松的砂壤土、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以及酸碱度适中的环境下产量是最高的,种出来的质量也是最好的。
按照客观规律来说,李家村根本长不出遗传这么稳定的地瓜。
怎么样也得经过一代一代的培育吧。
这件事成了研究院的无头公案,他们想了许多可能,发现到后面都不可能。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李家村是个风水宝地。
恰好李家村有砂壤土,恰好有几株地瓜长在了李家村的砂壤土里,又恰好被村里人发现,偷偷埋在了地里。
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这个巧合。
这位老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身站起来,决定道:“资料就这么递上去吧,估摸以后沿海那几个镇就得种这种地瓜。”
旁边助理点点头。
在资料公布的那一刻,报社也接到了宋禾的来信。
可真巧,这样就能做一个大版面出来。
于是7月20号这天,源阳日报包括省报上就发表了这件事。
特殊的地瓜啊……
瞧瞧这后面的形容词,软糯,产量高,还说是目前全国最甜的品种。
许多人就好奇,最甜,能有多甜呢?
而且啥时候上市,啥时候能买到呢?
报纸上说是河西公社李家村最先出来的,那这会儿平和县能不能买得到?
平和县当然买不到。练主任在交粮食时,十分机智的把这种地瓜给剩了下来,交上去的全部是普通品种的地瓜。
这会儿练主任坐在办公室里,深深为自己这机智的做法感到开心。
妇女主任江主任不晓得从哪里买了几团毛线来,这会儿正坐在办公室内织毛衣。
她啧啧两声夸张道:“我家那小叔子,他不是去市里酒厂上班了吗,昨儿专门找人捎话回来,说是让我婆婆给他带一些地瓜去。你说说,家里人把他供出去,他反倒好几年都不再回来。好不容易给你带个话吧,还是来要东西的。”
练主任靠在椅背上没说话,在做完一定量的工作,休息放松时,她就很爱听江主任讲这些家长里短。
江主任也不在意练主任回不回她,自顾自道:“还好我公婆是跟我大伯子住,省了我和他们之间的多少矛盾。我妯娌昨儿还气得不行来找我呢,说是我公婆装了三麻袋的地瓜。整整三麻袋,都要送给小叔子!”
说到这儿,练主任就忍不住回她:“你家公婆平日干活也很卖力,听说还能赚六七个公分。按道理来说,他们拿这些红薯给你小叔子也不是不可以。”
你要说两个老人说做错事儿,倒也没做错,充其量就是糊涂的紧。
只是这小儿子太混帐了,平日不孝敬老人,开口就是要粮食。老人家疼小儿子疼惯了,也不考虑一下大儿子一家的感受,糊糊涂涂就搬了几袋地瓜去。
江主任听了她这话手上毛衣都放了下来,眉毛一竖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个做法让人看了太心寒。我妯娌平常怎么对公婆的你也晓得,凡是孩子吃的肉蛋他们都有。有次我公婆竟然还让我妯娌别把蛋煮熟喽,留生蛋给他们就好,说是要把生蛋寄给我小叔子吃。”
她说着嫌弃撇撇嘴:“老练你就说说,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人!我妯娌可压着火呢,哪天她憋不住了,就得把公婆都送到小叔子家去,到时候有得闹腾。”
练秀安笑笑,家里事就是扯不清。人老了固执,可他们也懂得谁是软柿子。
她慢悠悠站起身,活动活动四肢道:“别气别气,我就给你透个底,有部分地瓜我是想让各个大队长们单独拉到收购站去卖的,年底也能给大伙多分点钱,过个好年。”
江主任一愣,突然嘿嘿笑出声。
地瓜是不金贵,可能换钱的地瓜就金贵了。
这是能卖钱的粮食,哪里还好意思从大儿子家搬到小儿子家?
而且她公婆两人虽然糊涂,可碰到钱这方面上,那是一点儿都不糊涂,精明极了!
即使是心尖肉小儿子,在他们心中恐怕都比不上能养老的钱。
地瓜能卖钱的事儿,很快就在公社以及各个村子中流传起来。
这话一出来,江主任家的公婆也不嚷嚷着要拉三麻袋地瓜去给小儿子了。如果小儿子再三催促,他们就直接让小儿子给钱买。
而所有人呢,对地里头的地瓜伺候得更加精细,想在九月底收获地瓜时能来个大丰收。
为此,这段时间整个河西公社的劳动任务增加不少。
社员们高兴是高兴,可知青却高兴不起来。
每天上工时活多了,时间长了,把他们累得够呛。
林语蓉虽说脚受伤,但是手没事啊。其他活她干不了,但却可以坐在广场上掰黄豆。
一整天掰下来,那手可真叫一个疼!
四个知青在每天下工后累得连饭都不想做,恨不得倒头睡到第二天早上。
这日,林语蓉和楚怡两人向大队长请了假,带着书本去往小学。
小学领导安排她俩先考试,考完后去上了一节五年级的课,又去上一节三年级和一年级的课。
两人准备了许久,为了不下地干活,可是把这次的机会当做救命稻草看待。
她们都是高中毕业的,确实有真材实料,于是上完最后一节课后,两人终于被招收到了公社小学中。
傍晚回来后陈科两人大惊,陈科张口结舌,不禁愕然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准备这事儿的?那你们以后还要下地吗?”
林语蓉两人此刻就身心舒畅,几天积累的疲惫一扫而光。
楚怡兴奋道:“我们上个月底就准备了。应该是不要下地,因为公社其他老师在农忙的时候也没有干活。”
说着,怕陈科他们误会,于是说:“最先是因为我们受伤,所以主任让隔壁的小禾来跟我们说这件事,让我们去试试。那天中午吃完饭你们在房间睡觉,我和语蓉就去了小学问领导,领导说得有高中毕业证才行。”
说实在话,她们俩也是怕闹出什么事来,所以才一直没有跟陈科两人讲。
再加上她们看书都在房间看,去学校也是在宿舍休养的那几天去,陈科他们就真还什么都不晓得。
这会儿,她们心中也有点理亏啊。他们知青是一体的,她俩的做法反而像故意把这个团体分裂了一样。
这话听得陈科两人心头一梗。陈科两人虽然年纪比楚怡两人大,但是都只上到初中,毕业后就在厂中干临时工。
后来听到可以下乡,有些被分配到兵团的还有几十块工资,他们就想干脆下乡搏一搏,没准下山后也能做出一番事业。不会像在厂里当临时工一样,上不上下不下的,随时有被开掉的风险。
但世事难料,谁能想象到下乡后是这个光景?
如今楚怡两人是挣脱出来了,每个月可以领十几块的工资,还不要下地干活,而他俩还得接着上工赚公分。
要说什么愤恨不平倒也没有,规定了硬性条件是高中毕业,即使跟他俩说,他俩也上不了。
只是有些迷茫啊。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坐在房间里唉声叹气,相对无言。
孙志平心想着他还是好好种地吧,习惯了就还好。他如今每天也能拿八九个公分了,往后没准还能拿满公分,年底分粮食也不愁。
陈科却不怎么想,他在琢磨着怎么给自己挣一条路出来。
楚怡两人当老师也算是半脱产,那他也得找一份事业,不说多赚钱,只要干活时能轻松一点就好。
队里的计分员啥的都有人干了,这种活只要认字就成,他肯定争不过本地人。
到公社当干事?更不行了,隔壁的宋禾不就是高中毕业的,可见这也有门槛。
陈科仰着头躺床上,心里慢慢盘算。
——
这日风和日丽,宋禾久违的收到了报社来信。
她上回文章中主要写的就是介绍河西公社的红薯。
特别是写了李家村怎么发现它,大队长又怎么慧眼识珠地把它挑出来做种。以及公社当机立断把红薯上交给研究所,最后还有研究所的人来到李家村后,如何废寝忘食的去研究它。
反正该夸的都夸到了,简直是篇立意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文章。
同时,文章里也写到这个红薯,哦不对,是蜜薯的口感。把它夸得比糖比蜂蜜都还甜,营养更是好,特别适合老人小孩吃。
这就激起百姓的好奇心。如今许多人家依旧吃不了大白米饭,红薯是他们常吃的东西。如今出了一款比大米饭还好吃的红薯,他们自然会上心。
这篇文章可比广告好使,练主任看了不禁可惜宋禾为啥不等地里这茬红薯出来后再发表。
宋禾不解:“为啥要再等两个月,你这红薯拉去收购站恐怕也是按照普通的红薯价格收的,或许会多上一分两分。”
如今对粮食的价格把控的很严,有时平和县粮食收购站连红薯都不收,人家只收今年指定种下的农作物的。
这也就导致了地瓜虽是粮食,当在乡下并没有那么精细,有些十分大或者手指头小的红薯都烂在地里没人要,给猪吃都不吃。
练秀安哪里是担心一时的价钱,她是想趁着蜜薯机会,把河西公社的名声打出去!
河西公社除了这个蜜薯外,还有许多东西呢。
比方说河西公社的橘子。
练秀安发现整个平和县中,乃至整个源阳市范围内,就他们河西公社的橘子是最甜最好吃。
反正她外出求学时,是没吃过什么橘子比她们河西公社的更好吃。
每到年节时好多厂都要给员工发福利,普通百姓也想买一点水果吃。
所以只要运作得当,她们河西公社的橘子没准真能卖出个好价钱。
如何为社员们创收,这是在她心中盘绕好几年的问题。
练秀安把这事儿跟宋禾讲,宋禾顿时间对她佩服不已。
领导真就得见识长远,这样公社才会富裕。
宋禾察觉到练秀安有想让社员们搞副业的想法后,就忍不住建议:“其实竹编也可以。主任你发现没,咱们河西公社竹林多,社员们也很会编竹子。就像我李家村的姑父,他不但会编小玩意儿,还会编柜子、箱子、盘子,这怎么说也能卖上一些钱吧?”
练秀安听了直直发笑,小禾想法还是太天真。
看到宋禾被她笑得满脸莫名其妙,于是解释道:“你这话说的,不是咱们河西公社有竹林,整个平和县就不缺竹林。这玩意儿送人才有人要,花钱是没人买的。竹编的家具肯定没有木头打来的好,使用寿命不长,谁家爱买?”
宋禾眉毛一皱,想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咋说呢?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那、那卖桃子?我们李家村的桃子就好吃!”
练秀安摇摇头:“桃子不好运输,也不能存放太久,而且没有橘子好种,不适合。”
“那藕?”宋禾思考半天又说道:“藕也行呀,我去县里时看到藕卖得也很贵。”
“那也不成,咱们公社只有大湖村才有片湖,而且还有一部分的湖是在湖前公社内,除了这个地方,其他可没处去种莲藕。”
练秀安心想有这种好事,人家当然是大队干,凭啥要把份额分给全公社的人?
宋禾有些气馁,赚钱好难啊。
养鸡不可能,养猪也不可能,其他农产品也只有一个橘子合适些。
那还有什么是可以的呢?
宋禾烦躁靠在椅背上,突然,眼神望着桌上某处一动不动。
这是——
竹荪啊!
练秀安看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竹荪,好笑说:“这是小何给我送来的,说是他上山采药时看到了竹荪,随手采下来烘干。攒一个来月就攒了一两,给我抓来小半两。我给你带点回去,炖个骨头吃着味道好。”
说着,她拿出一半来,用纸包着放在宋禾面前。
宋禾缓过神来,强压激动问:“主任,竹荪是值钱的对吧?”
练秀安点点头,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也直勾勾的看着宋禾:“你是想种竹荪?”
宋禾十分雀跃:“对啊,竹荪!咱们这里竹林多,竹荪本就长在竹林里的。就连我到山上时都有碰到过一两次竹荪,这说明咱们这儿竹荪不少。那么是不是说,咱们这儿的气温土壤很适合竹荪生长呢?”
在后世,市面上的竹荪大多都是人工竹荪,价值也不算很高。
宋禾因为爱吃竹荪,所以了解过竹荪的人工种植方法。
后续最普遍用到的菌种,得要80年代才会被研究出来。
可在这之前呢,在没有菌种的年代呢?那就还有一种方法,把野生竹荪上的孢子给分离出来,用清水洗干净,制成悬浮液喷洒在竹林里,运气好的话第二年就能长出竹荪。
当然了,这种做法麻烦,而且对竹林的要求很高。竹林中的生态环境不受破坏,甚至不能受到外界的干扰,这才有可能长出竹荪。
这样长出来的竹荪,也能说的上是野生竹荪。
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不能规模化管理。在宋禾印象中,后世的竹荪都是直接种在田畦里的,这样好种植采摘,十分省力。
看见练秀安明显有动心,宋禾又接着道:“具体种植方法我也是不懂的,不过不是还有研究所的人在李家村中吗?要不去问问他们?”
练秀安犹豫:“他们是研究地瓜的。”
宋禾无语:“问问又不要钱,谁说研究地瓜的就不懂得竹荪啦。主任啊,咱要赚钱就得脸皮厚点,这是我家大娃都知道的道理!”
练秀安撑着头沉思半晌,点点头,然后看着宋禾道:“你说的有道理。”
宋禾笑了,只是下一秒,就听到练主任笑呵呵说:
“那,我就把这个重任交在你身上!刚好李家村你熟,你回去帮我问问!要是真的成功,我就记你一大功!”
宋禾笑容当即凝滞,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憋了又憋,没忍住:“主任,你这话真的好不要……你这是把我当驴使呢!”
练秀安脸色一肃:“胡说!咱们公社里的驴哪有你好使!”
宋禾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要不是看在这人是上司的份上,她保准得喷回去!
练秀安笑眯眯的,端起桌上茶水喝一口:“给你开个玩笑嘛!小禾你不是说脸皮厚才能赚大钱,我就觉得你这话很正确。”
好半天,宋禾木着一张脸站起身,把自己跟前的水一口闷了,左看右看。
突然,她将所有竹荪抱在怀里,又将那快见底的麦乳精,以及桌子上的几块糖给捞走,骂骂咧咧出了门。
“哐当!”
门被大力关上,窗户都颤抖了。
可是房间内的练秀安心情颇好。
小禾多好的一个同志啊,提出问题又解决问题,单她一个人就比三个人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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