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微现晨曦之时,杨华被便刻叫起,就着井水洗了把脸后,头脑总算清醒了过来。
昨夜他辗转反侧,几乎一直在考虑各种问题的解决方案,冷冰冰的现实让他难以入眠。拯救世界暂时想都不用想,让自己稍稍舒适点地活下去都个比较奢侈的目标。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似乎离开周王室是唯一的选择方案,虽然能与苌弘、老聃这样的博学之人共事让他极是欣慰,但毫无前景的日子,并不是他所能忍受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似乎还早了些。
离国之后,自己能去何方呢?又能做什么呢?
做个默默无闻的农夫或是上阵拼杀的战士?自己的瘦弱的身子恐怕没办法承受高强度的体力活动。
游说诸侯一朝成名?那更是想都不想敢,不论是治国方略还是形势分析,他怎敢与那些能在精简再精简的历史课本中都能留下名字的人相提并论。
既然解决不了,那就放在一边吧。
幸好杨华是个天性乐观之人,绝不会钻进牛角尖里无法自拔的习惯,解决不了的放一边,先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再说。
一出家门,深秋的凉风迎面而来,单薄的衣服让杨华微微有些不适。
之前他已经问过,他们的村子出了王城还有二十多里,其中还有一段几里的山路,以那个时代的道路状况,一日之间要走一个来回,加上要办点事,时间并不太充裕,所以二人丝毫不敢迟缓。
第一次出城,一物一景无不让杨华感到新奇。王城公园这一带,可是他儿时经常游玩的所在,当然,现在已经没法找到半点相似之处了。
抛开满心的愁绪,杨华认真的观察着这个时代的田野风光。
相比于列国纷纷废井田开阡陌,周王室仿佛隔绝于世般,仍然采用着古老的传统。不过为了提高王室的收入,公田不断再被扩大。
最初的时候,八家为一井,每家私田一百亩,共耕公田一百亩。先公后私,私田的收入全归自己。
开始倒还没什么,一年劳作下来,一家人挣个温饱是没有问题的,还能有些富余为自己添制兵甲,响应领主征召参战。
可在平王东迁之后,地盘变小了,享受特权的贵族却并没有少多少。
矛盾最开始是在东迁的贵族与本地贵族之间暴发,洛阳盆地的熟田好地只有那么点,这些从宗周来的要员们自然不愿去开荒垦草建立自己的封地,争斗在所难免。
在内斗中元气大伤后,又被郑国打得灰头土脸,周天子的威望急转直下,衰落之势再也没有丝毫扭转。
为了撑起天下共主的面子,周王室不得不想方设法从洛阳民众身上增加国府收入。
周礼自是不能动,可办法却也很简单:公田的面积渐渐扩大,而且肥沃之地全被划成公田,私田大多是些贫瘠偏远之地。
民众生活越来越艰苦,人口自然是不断减少,本已初现苗头的铁器牛耕被掐断,反而不可阻挡地退回石器时代,生产力之低就可以想像了。
如此一来,八家耕作公田便极为吃力,再没有多少精力经营自己的私田。
当然,上有政策,下自有对策。怠工,甚至肆意破坏逐渐成风,进一步地将强盛一时的周王室推向衰落的深渊。
二人一路沿涧河而上,走出不过数里之后,连临水的上等土地也开始逐渐抛荒,间或出现一两个村落,却也没什么生气。广阔的原野上,连炊烟也很难看见。
走了十余里后,杨华已经气喘吁吁,孱弱的身体让他极是苦恼。无奈之下,刻只好陪他在路边休息。
此时天已大亮,这条连通秦国与中原的道路上行人也渐渐开始多了起来,不时有几辆马车呼啸而过。
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杨华只是好奇,刻却满是羡慕。“鲜衣怒马,游说君侯,出则为将,入则为相,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们这样。”
“若是有机会,你会去哪国游说呢?”杨华打趣道。相处虽然已经数日,说的大多里家长里短和道边传言,他却没想到刻居然有这样的志向。刻自嘲地笑了笑,满是无奈:“就算我攒上十年,连盘缠也攒不齐,只是说笑罢了。”
“反正无事,说说何妨。”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杨华当然也知道自己所处的这群王城小吏的家底,都只是勉强维持生计。不过他也隐有离开周室另投他国的打算,所以对这个话题倒是颇有兴趣。
“那就稷下学宫吧。”刻躺在草丛中,双手枕头,一脸向往:“听说稷下学宫那些学子们,一天什么也不用干,出入有马车,居住有大屋,奴仆环绕,酒肉任享。啧啧,美,美得很。”
“哈哈,不过是酒肉之徒,你以为稷下学宫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吗?”马蹄声止,两人两骑停在了二人身旁。
其中一人高冠深衣,脸形削瘦,细长的双眼满是讥讽之色。
另一个却是翩翩少年,穿着紧身短衣,长裤革靴,显得气宇轩昂,见同伴出言不善,向二人露出歉意的微笑。
到目前为止,杨华对于马的认识只限于一路所见——前世的时候,在城市里已经很难见到马了。但即使毫无研究,也立即看出二人所乘之马非凡品可比。
见刻羞愧低头,明知二人非富即贵,反而激起他不服之心。
“笑话,只要是人,有才有学,为何就进不得这稷下学宫?”他所处那时代,正是华夏国力急剧上升之时,阶层的流动并没有无法逾越的阻碍。正如一句话说的:往上数三代,有几个祖上不是农民的。
杨华正处在“只要肯努力,没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年龄,即使穿越来到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已有数日,他却并没有身份低微的觉悟,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眼神更是毫不相让。
高冠之人面露玩味的笑容,回头低声对少年说了句:“公子稍待。”便俯下身子,道:“但你并不是人啊。”
杨华本以为对方有何高深之论,却没想到吐出这样一句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顾刻在后面的拉扯,正色应道:“我如何就不是人了?”
高冠之人如同一个老学究一般,掰着手指娓娓道来:“来来来,听我给你说。你是周人,周人这个词,分开来就是‘周’和‘人’或‘人’和‘周’,这可就是两个不同意思的字了。譬如说稷下学宫要人,不管赵人、齐人去,都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指定要周人,那其他国家的人就不可以了。如此说来,‘周人’和‘人’不是一回事!所以说周人就不是人。”
马上的少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杨华却听得眼睛一亮,这番说辞让他好是耳熟。不管怎么说,学校每届辩论大赛,他也是参与其中的——观众。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么。
这人明显是在玩诡变么,谁怕谁,当下倒也毫不畏惧,晒然一笑:“先生所乘何物?”
应对诡辩第一招:千万别按对方套路钻。
“马。”见对方并没有按自己设想的套路接招,高冠之人似乎有些意外。
杨华学着那人刚才的样子,摇头道:“非也,白马并不是马。”
应对诡辩第二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那人一愣,饶有兴趣的看着杨华。没给杨华继续发挥的机会,一揖道:“敢问足下大名。”
这么快就投降了?
本来还想好好玩一玩的,蓄势之力无处可使,杨华当然没什么好脸色:“周室一小吏而已。”
高冠之人已无轻视之意,仰头一叹:“王城气象,果是不凡,一小吏便有如此见识,可叹,可惜。”
杨华也不愿与其作无谓纠缠,脸色稍缓:“先生之论其实不堪一击,不过在下今日尚有事在身,若先生有心,他日有缘,在下愿与先生畅谈名实之辩。”
“白马非马,哈哈哈!妙哉,妙哉。”高冠之人深深地看了杨华一眼,也没招呼身旁的少年,策马而去。
少年颇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身影,翻身下马,恭敬一礼:“在下赵胜,拜见先生。公孙龙在邯郸善辩无败,今日先生一言而令其失争胜之意,先生大才矣。可惜先生有事,在下亦需赶路,日后定当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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