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荡魔

第四十八章 暗室逢灯

    谢婉从水桶舀出凉水倒在盆里,双手淘洗已经不太新鲜的蔬菜。阿萍的注意力仍在小人书上,莫说帮忙了,看都不看她一眼。
    “就那么好看嘛!”谢婉气道。
    “你不懂,此书是我千辛万苦才买到的。”他振振有词,“别急,快看完了。”
    “师兄,我把消息散出去了。”
    阿萍猛地将小人书合上,“静候良机!”
    “对了,回来时我看到小蛤蟆带了位陌生人去了弄岁巷。”
    “陌生人?”
    “嗯,应该是位境界不低的修士。”
    阿萍琢磨道:“难道赵蟾从阳县求援了个百户?”
    “斩妖司的百户应是筑基境。”谢婉道,“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嘿,赵蟾真真是给我们雪中送炭、暗室逢灯啊。”阿萍顿时喜笑颜开,“假使他当真是阳县斩妖司百户,来到游居镇的修士岂不是得铤而走险?”
    “倘若小蛤蟆抽不了身……”
    “不可能。等会我再去见一面潇水,把此事说清楚,游居镇内,谁都可以死,唯独赵蟾不行。他属于玄微宗的!你看好赵蟾的安危,别叫外乡修士趁我不在害了他。”
    “放心吧,小蛤蟆关乎我的前途,哪能不上心?!师兄,如果那头老蛟对你下手该如何是好?”
    阿萍自怀里拿出瓷瓶倒出一粒福生丹:“多大点事,它敢仗着忘情川背景不顾一切朝我下手,我就令他知道,上一头老蛟是怎么死的。
    修行界都说同境界妖修比人族修士强,笑话,我要让老蛟知道,皆是知命境,我阿萍杀它如杀猪狗!”
    “既然师兄有如此心气,就算潘喜是中五境修士也没什么大不了。”
    “潘喜布下此局却从未露面,纵然他还活着,也是苟延残喘不值一提。”
    “师兄,你为何变得这般高傲了?”
    阿萍笑道:“周胜的孙子即将是玄微宗弟子,周胜他哪有诓骗我们的必要?肯定是据实相告。周胜乃是中品开府境的修士,潘喜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去?任他是中五境修士,顶上天了,也是下品开府境。”
    谢婉呵呵笑道:“那我便期待师兄发挥神勇了。”
    阿萍眯着眼睛:“此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事关你我两人的前程!”
    她淘洗完蔬菜,将之切成段,扔进炉子里干柴,等火候足够了,放入猪油爆炒蔬菜,勺子翻了几下,谢婉单手提起锅子把菜倒在盘里:“上菜吧。”
    阿萍端着蔬菜走到厅堂,满脸堆着笑,对白玉卿道:“老板娘拿手的爆炒,客官您尝尝。”
    皇甫长秋瞥了眼菜,嗤之以鼻:“火候太猛烈,稍稍有些糊,幸亏在这儿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小镇子,有口饭吃便谢天谢地了。搁在其他地方,客人早把你们客栈砸了。”
    “客官您多担待着点,这不是老板娘账房、厨子一肩挑嘛。”阿萍赔笑道。
    “哈,你说的倒也是,下去吧。”
    “好嘞,客官有事喊我就行。”
    他走到后厨,紧握双拳气冲冲道:“该杀!”
    “她们侮辱你了?”谢婉问道。
    阿萍描述了下皇甫长秋的相貌:“要是有机会我非杀了她不可。”
    “师兄,我们该担心她们会不会阻碍我们。”
    “事到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阿萍阴狠道,转瞬,神情平复,犹犹豫豫,“师妹,我们得做两手准备,万一因为她们乱了咱们的事,我们须得迅速脱身逃……赶回玄微宗。有宗门在,饶是斩妖司亦是不敢撕破脸皮。下品灵器的照妖镜啊,我真的想要。”
    ……
    坐在白玉卿对面的皇甫长秋嗤笑:“小小的下四境修士竟敢威胁我。”
    她从阿萍的目光里察觉到了若隐若无的杀气。
    荀岚笑道:“何必和这种伪君子计较。”
    “我想杀了他。”
    “你可是宝玉斋修士,宝玉斋不是偏佛门的山上宗门吗?况且,当着白仙子的面,谈及打打杀杀可不好。”荀岚慢吞吞道。
    “宝玉斋又不是佛家宗门,仅仅是修行理念偏向佛家,你们蘅芜馆同样如此……”
    皇甫长秋按下杀心,看着夹菜的白玉卿:“白仙子,我这种人能不能加入斩妖司?”
    “巡抚台不适合你,你的性格倒可以去勾察院。”
    “哈,谁不知勾察院在斩妖司里不受待见,算了,我还是老实待在宝玉斋。”
    白玉卿意有所指:“像你这般弟子,宝玉斋中多不多?”
    “只我一人。”皇甫长秋又笑嘻嘻。
    “我奉劝你既然炼化了西唐国一年气运,就夹起尾巴赶紧躲回宗门,待风头过了再下山游历。”白玉卿不冷不淡道。
    “白仙子,唉,我也是迫不得已……”皇甫长秋解释一番,“我为她诵经三天,居然赠予我九龙四凤珍珠冠、霞帔、翟衣、背子、大衫袖等等,真论起来,我才是最冤枉的那人。”
    白玉卿冷笑道:“擅自穿戴西唐国皇后礼服,并且炼化一年国运,这事闹大了,宝玉斋定然被你牵连。”
    “斩妖司会登门拜访?”
    “勾察院必插手此事。”
    皇甫长秋的脸色瞬间煞白。
    荀岚适时开口:“白仙子不要吓她了,既然是皇后所赠,算来算去也追查不到她身上。”
    白玉卿道:“有刀不用和没刀是两码事,西唐国斩妖司都能插手河内国的事,你们觉得斩妖司不会借着此事把手伸向皇宫?”
    “白仙子未免危言耸听了些。”
    “青妹,你怎么看待国运?”
    白幼君将嘴里的饭菜咽下:“阿姐,我记得白泽殿特别看重一国气运。”
    “嗯,部分绣衣卫自知突破境界无望,想争取朝廷敕封,而一国气运关乎神位高低。”
    强盛王朝的神位和小国神位不能相提并论。
    同样是山神、水神,强盛王朝的山水神祇的神力,便比小国的神祇高一大截。
    香火、气运亦是无法比较,大国王朝人口富饶,香火浓厚,随着神祇汲取香火的岁月加深,兴许可以博得一线抬高神位的机缘,气运亦然,气运的多寡,直接决定神祇的数量以及上限。
    而小国人口凋敝,香火稀疏,每一口香火、气运,都弥足珍贵。
    西唐国是小国,皇甫长秋炼化了一年的气运,必然动了西唐国神祇的餐食,不跟你较真才怪的。
    山上宗门有气运,一国也有气运,只是一国的气运往往被称之为国运。
    底蕴深厚的大国王朝或多或少都有养气运的法子。
    白幼君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中:“若我是白泽殿绣衣卫,便借机追查这件事,一来能够立功,兴许争到了西唐国高等神位,二来,斩妖司也能将势力延伸入皇宫里。”
    “说的不错。”
    两姐妹一唱一和,皇甫长秋脸色更白了。
    荀岚皱着眉头:“别慌,你回到宝玉斋后,把献给西唐国斩妖司的‘礼品’挑些好的。”
    “荀师姐说的是。”皇甫长秋暂时压下内心不安。
    她之前已然有所预料,心里骗着自己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是皇后送予她的一年国运,罪魁祸首是那位深居后宫的女主人,但经由白玉卿这般一说,狠狠扯下这层窗户纸,她才感到畏惧。
    皇甫长秋笑道:“这顿饭还是我来请吧。”
    ……
    孔燕行站在院中,赵蟾把缰绳系紧。
    自阳县骑来了两匹马,另一匹在游居镇斩妖司。
    “孔大哥进屋吧。”
    “这些年自己一个人过的苦不苦?”他问道。
    “苦。”
    “哈哈……我以为你故作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苦呢。”
    赵蟾平静道:“也确实不苦。”
    “刚说了苦,又说不苦,为何?”
    “因为我学到了手艺,能够养活自己。”少年郎搀着他跨入屋内。
    孔燕行扫了眼被仇高砍的七零八落的床榻:“是那位暗杀你的修士干的?”
    “嗯。”
    “恨不恨他?”
    “恨。”赵蟾依然诚实道。
    孔燕行幽幽叹了口气:“像他这般的修行者数不胜数,自认为觉得成了修士,就不把芸芸众生放在眼里了,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最金贵,其他人等皆是卑贱的奴隶。
    王焕应该与你提过,我们斩妖人杀的不单单是妖魔,还有他们这群为非作歹的修士,呵,甚至,他们尚不如妖魔。”
    袁千户曾对赵蟾谈起过这个问题,那位白泽殿妖修咬牙切齿述说着。
    孔燕行缓缓坐下,长呼一口气,身体各处照样疼的他龇牙咧嘴。
    “对了,带我去瞧瞧你杀的伥鬼和霉鬼。”
    “孔大哥还是继续休息吧,下次再看不迟。”
    “不,现在就去。”
    赵蟾拗不过他,旋即又搀着他起身走向孙合家里。
    期间,孔燕行笑问:“新配给你的飞逝剑如何?”
    “王大哥说飞逝是下品法器?而我连力士都不是,现在就持有下品法器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受了伤,游居镇又频繁遭受妖患,正应是少年英雄挺身而出的时候。”
    顿了顿。
    孔燕行强忍着剧痛笑道:“何况,你小子的功劳足以让千户提拔成校尉,我对你说过不止一次了怕什么?”
    赵蟾反手攥住飞逝的剑柄,徐徐拔出来。
    孔燕行更关注那根同样插在剑鞘的桃枝上,看见飞逝的剑刃愣是不曾伤其分毫,紧接着道:“你还得立下更大的功劳……斩妖司有收容物品的储物袋、储物戒指、储物玉佩等,你用功劳换取它们,便能把桃枝放在里面,何时要用了何时取出。”
    攥着飞逝剑的赵蟾奇道:“那是什么?”
    “呵,修行法宝千奇百怪,你今后会见识到了,至于储物袋,是强大的修士从一件法宝内开辟出一方极小的天地,用以存放兵器、各类物品。”
    赵蟾朝前斩了一剑,飞逝剑的剑锋森寒。
    “趁手吗?”
    “趁手,稍重了点,我得多加适应。”
    “你只会《撼神剑》第三式?”
    少年想了想,颔首道:“‘剑痕’一式我很喜欢。”
    “是不是觉得毫不花里胡哨,剑招直来直去?”
    “嗯。”
    “《撼神剑》这本剑谱仅是锻体境的功法,等你看到那些精妙的剑谱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赵蟾收回飞逝剑,推开孙合家的大门。
    孔燕行站在伥鬼尸首旁垂首看了一会儿,又走到屋内注视着不成人样的孙合娘亲:“这头山鬼不太一样。”
    在阳县斩妖司报案房赵蟾就已跟他说过孙合被山鬼炼成伥鬼。
    他自言自语:“根本察觉不到丁点山鬼的气息,像山鬼这类山中精魅,自身气息往往难以掩藏。”
    “去霉鬼那儿。”
    离开孙合家前,赵蟾扭头扫了一眼。
    房门大开着。
    孙合娘亲的惨状无不昭示着山鬼的凶残。
    不杀山鬼,少年的心不能静、不能安!
    赵蟾暗道,不知斩杀山鬼之后,那本诡异的破书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当看到霉鬼尸首那一刻,孔燕行脸上霎那间怒容遍布:“小子,杀的好!这头霉鬼身上怨气纠缠难散,它至少害死一百余人方能拥有此等怨气!再令它杀下去,绝对会成筑基境鬼物,那时,死的人将会更多!
    霉鬼不同其他厉鬼,此鬼身上的人味浓郁,不是筑基境或上品采气境斩妖人,绝难发现他!
    你立下的功劳得往上提一提,光这头霉鬼顶的上七、八头妖魔。”
    他抬头望向游居镇外呢喃自语:“我不能再抱着捉走山鬼的念头了,游居镇这潭水很浑浊,谁知那头山鬼有何古怪。”
    随孔燕行返回家里,赵蟾跑到遮草巷杨昀家看了眼,见其大门紧锁,顿时提心吊胆,他劝杨昀和张翠翠暂时离开镇子,刚刚捶杀那头妖魔后,赵蟾又担心两人会不会遭遇新下山的妖魔。
    若是他们因自己一番话遇害,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源水村……”
    源水村不是游居镇下辖的村子,他听村里的老人提起过,说,源水村的村民都怕生人,除了偶尔来游居镇采买盐巴、布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源水村人。
    “我是不是得到源水村一趟?若是他们遭了妖患该怎么办?”
    只是源水村距离游居镇太远了,将近六、七十里的脚程。
    转念一想,恰好有马,骑马来回的话应会很快。
    他跑回家里,将此事告知孔燕行。
    “你走后,游居镇再遭妖患,王力士怕是一人应付不了。”
    孔燕行安慰他道:“吉人自有天相,你所说的杨昀不似是短命之人。”
    “唤做张翠翠的女子却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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