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巡天司

第二百八十七章 团圆

    褚青霄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白家夫妇会干出这般近乎于自寻死路的事情。
    他们是想让自己成为扳倒白驼峰的铁证。
    他们要为自己七年前枉死的儿子报仇雪恨!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褚青霄侧头看向身旁带着面具的男人,他怒目言道。
    如果说之前,他觉得自己对孟先生还有些误会的话,那此时此刻,他几乎笃定了眼前的男人就是一个疯子,一个伪装成善人的恶魔。
    褚青霄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褚公子要去哪里?”孟先生的声音响起。
    而这一次,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与阴冷,同时一股阴冷的气机将褚青霄笼罩。
    修罗界几乎在第一时间从褚青霄的周身张开,他意识到不妙,下意识的就要通过体内的灵府召唤薛三娘与燎原。
    “你救不了他们的。”孟先生却在这时继续说道。
    “他们已经吃下了我炼制的丹药,神性已经开始扩散,再不过百息时间,他们就会荒芜化。”
    “你现在出去,不仅救不了他们,还会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褚公子,我觉得你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
    褚青霄听闻这番话,愣在了原地,他的身子在颤抖。
    他确实很愤怒。
    愤怒于孟先生的残忍,愤怒于这以死为证的毒计。
    但孟先生这句话是对的。
    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褚青霄陷入了犹豫,他看向窗外,那里金玉堂中的大人物们,已经来到了门口。
    ……
    伏正良很生气。
    从他记事起,到现在这整整六十二年的时间,这应当是最让他窝火的一天。
    上午的七堂会审,他接到了掌教的指示,要用尽一切办法,将褚青霄做实冒牌货的身份,这关系到十二年前的武陵城一案,更关系到天悬山未来的掌教赵念霜!
    伏正良很重视这事,但同时也认为这不会是一件太难的事,无论褚青霄的身份是真是假。
    可让伏正良没想到的是。
    武王府的态度暧昧,那个名叫钟元的千夫长,仗着有武王府撑腰,对自己堂堂一位神峰峰主冷嘲热讽。
    监天司也不知为何,处处维护褚青霄,最后被寄予厚望的范元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准备的杀招出了纰漏,让褚青霄做实了自己的身份。
    这也就罢了,还窜出一个叫薛三娘的家伙,说什么家中被白驼峰的人陷害,弄得如今整个天悬城都在传这件事。
    伏正良可是心烦意乱得很,当初贾炼干这事时,他是知道的。
    不过因为薛三娘家在这天悬城无权无势,伏正良也懒得去管,只是叮嘱贾炼把事情做得干净一些,别留下活口。
    可现在倒好,这薛三娘不仅没死,还或者回到了天悬城,当着诸多王都来的大人物的面,将这事抖落了出来。
    弄得白驼峰颜面扫地。
    伏正良用屁股想都能知道,一定是贾炼手下的弟子贪图钱财,将本该杀了的薛三娘卖给了那些倒卖人口之人,这才让对方有机会活着回到了天悬城。
    想着这些,心头窝火的伏正良本想回到白驼峰将贾炼以及他门下那些不争气的弟子找出来挨个好生惩戒一遍,可却又忽然收到了掌教的指示,让他着通过今日的晚宴,好好探一探那位千夫长的口风,弄清楚为何武王府会对天悬山的态度忽然转变。
    伏正良不得不压下心头的火气,在这场宴会上,拉下了老脸,对着一个无论年纪、地位亦或者修为都远不如自己的后生,一阵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那谄媚的模样,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眼看着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伏正良趁热打铁,正要与那钟元好好聊一聊武王府的事情,可话未开口,金玉堂外却又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白驼峰峰主伏正良私炼魔丹,残害门下弟子!”
    “请各位大人,为贱民伸冤!”
    这般一声声高呼不断传来,伏正良的酒顿时醒了大半。
    他本想着让门下的弟子出去,把那不管为什么来闹事的家伙赶走,可哪知本来醉眼朦胧的钟元在那时却忽然像是酒醒了一般,一只手摁住了伏正良的手。
    “伏峰主,这种闹事的刁民我见多了。”
    “你可不能手软,你今日要是放纵了他们,日后他们觉得你软弱好欺,隔三差五的就会上门闹事,对付这种人,我有的是办法!”
    说着,钟元一脸豪气干云的站起身子,招呼着喝得兴起的众多司府官员就要走出金玉堂,说什么今日一定要为伏峰主正名。
    这话要是放在今日之前,伏正良说不得就信了。
    可今天在七堂会审上,钟元那诡异的态度,他记忆犹新,自然不愿让对方参与,赶忙道:“钟将军日理万机,好不容易来我天悬山,自然得好生款待。”
    “这点小事哪敢劳烦钟将军,我让门下弟子前去驱赶了便是。”
    “伏峰主见外了!”但钟元却一把抓住了伏正良的手,眯着眼睛盯着他:“你们青雀峰的赵峰主与我武王府的殿下,那可是情投意合,天悬山与武王府怎么说也算是秦晋之好!自家人的事情哪有麻不麻烦的!?”
    “怎么,伏峰主你是把我当外人,还是把武王殿下当外人呢?”
    “这……这……”钟元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伏正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辩驳,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钟元则直接起身走向了酒楼外。
    伏正良见状也知拦不住对方,只能赶忙跟上,其余的诸位官员自然也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同走了出来。
    ……
    伏正良紧赶慢赶,终于算是与钟元一道来到了金玉堂店门前。
    入目便见一对老夫妇跪在地上。
    妇人脸色惨白,嘴里不断喘着粗气,一旁的老人则一脸悲戚,嘴里不断说着。
    “白驼峰峰主伏正良私炼魔丹,残害门下弟子!”
    “请各位大人,为贱民伸冤!”
    而见众人走出,那老人顿时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连滚带爬的就要朝着此处跪行而来。
    伏正良手下的弟子见状,伸手便拦住了老人。
    老人见无法靠近,赶忙看向钟元道:“这位大人!你可一定要为草民做主!”
    “这白驼峰的峰主伏正良,心狠手辣……”
    “引诱我们夫妇为他试药,说是只是寻常丹药,最多身体不适,可谁知吃了这丹药后,我们夫妇头痛欲裂,几次晕厥……”
    “瞎闹腾什么!”伏正良却怒目打断了白青渠的诉苦。
    在来到这酒楼门前之前,他也曾暗暗担心,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选在今日闹事,毕竟今日午晌,他才经历过薛三娘之事,心头多少有些投鼠忌器。
    但见此刻店门口跪着的夫妻二人皆昏庸老迈,悬着的心在这时放下了大半。
    白驼峰以丹药之道著称,门下许多长老都喜欢炼制各种丹药,而这些丹药想要彻底证实其效果,自然需要有人试药。
    于是开出价码,招募外门弟子试药,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而既然是试药,就免不了会有一些丹药的效果与预想的有些出入,这些在天悬山的门规中早有规定,一旦出现祸端,该如何赔偿。
    试药的外门弟子,在拿到银钱后,也都会签署类似的契约,以防届时闹事,这事哪怕放在大夏朝廷的律法之中也是合乎律法的。
    眼前这对老人大抵是不满意赔偿的金额,故而选在这个时候闹腾。
    虽然确实有些伤了白驼峰的颜面,但毕竟不是大事。
    念及此处,伏正良继续道:“我白驼峰对外试药,素来公允,你有什么不适,大可去寻让你试药的长老,他定会依照契约上的条款赔付你银钱!”
    “来这里胡闹是何居心?是故意要让诸位大人看我天悬山的笑话吗?”
    换做寻常外门弟子,被峰主如此呵斥,恐怕早已心生惧意。
    但白青渠确实面色如常,在那时继续凄声言道:“我与我家妻子早已寻过白驼峰上让我们试药之人,可对方欺我夫妻二人年迈,根本不理会我们夫妻二人,诉苦无门,故而斗胆前来叨扰诸位大人,为我们伸冤!”
    白青渠说得是声泪俱下,话音一落,又跪下身子不断以头撞地,每一下都用力极大,不过眨眼间,他的额头上便已经是鲜血淋漓,可他却似乎并无察觉,依然不住的磕头。
    夫妻二人本就年迈,加上这样一番行径,顿时让周围的看客们在心中勾画出了一幅年迈夫妇孤苦伶仃,靠着试药勉强度日,却因为药力发作痛苦不堪,可白驼峰之人,却拒不负责的场景。
    加上今日在那七堂会审上,薛三娘指责贾炼之事已经在天悬城中传开,周围众人顿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哪怕伏正良这位白驼峰峰主尚且在场,众人言语中对白驼峰的指摘,却依然不曾停下。
    伏正良的脸色难看。
    他在心头暗骂自己座下那些弟子,当真是一天比一天跋扈。
    天悬山这些年渐渐势大,在各处的势力都不断滋长,门下的弟子们大抵也因此飞扬跋扈了起来,给伏正良惹了不少麻烦。
    以往为了神峰上的和气,加上碍于天悬山的威名,大多数苦主都不敢过多发声,伏正良对于这些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接连东窗事发,而且都闹到了朝廷的大人物面前,这让伏正良意识到得好好管教管教门下弟子,免得哪天真的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想到这里,他看向那白青渠:“别磕了!”
    “你告诉我,到底是哪位长老敢如此行事,只要查证属实,本峰主保证还你们一个公道!”
    “是贾炼?鹿散纯?还是金仗虚?”
    伏正良将能想到的近日有在炼制新的丹药的白驼峰长老的名字一一道来,想要找到那个罪魁祸首。
    他当然不是急公好义,只是此刻这酒肆门前,诸多官员在场,又有那么多天悬山的弟子看着,这份脸面远比其他重要得多。
    只有找出那罪魁祸首,方才能平息事端,免得闹下去继续丢人。
    “都不是……”而面对伏正良的询问,白青渠却摇了摇头,这样说道。
    伏正良闻言皱起了眉头,他能想到近来有新丹药炼制的白驼峰长老就只有这几人而已……
    “那你就说,到底是谁让你们夫妻为他试药的。”而就在伏正良心头隐隐不安的档口,他身旁的钟元却忽然迈步走了上来,他说罢又看向伏正良道:“伏峰主都已经说了,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况且我们这里,有明台府的少司命刘大人在,你怕什么?”
    “难道你觉得伏峰主会因为你状告的是他峰上的人,就有意包庇吗?”
    钟元说罢,眯起了眼睛,看向伏正良的眸中泛起一道意味深长的光芒。
    伏正良的心头一跳,心底的不安又重了一分。
    他总觉得今日从见到这位武王府的千夫长开始,对方的种种行径都隐约透露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可他一时间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既然钟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就算心头再惴惴不安,也只能硬着头皮,应道:“自然!”
    “你有何冤屈,只管言说,我伏正良以我的身家性命担保,只要所言属实,就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伏峰主大义!”此言一落,白青渠还未说出半句话来,一旁的钟元却是大喝一声,甚是捧场的应和道。
    伏正良看着眼前这满脸笑容的粗犷男子,心头的不安更甚。
    他总觉得这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男人,实际上心思缜密,甚至从这对老夫妻出场开始,刚刚在酒肆中还喝得似乎已经神志不清的钟元,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等待眼前这一场好戏开场……
    已经被架在台上的伏正良却不得不配合他演完这处不知意欲何为的戏。
    “好好想清楚,到底是谁让你试的药!这里是天悬山,只要事情是真的,我定不饶他。”伏正良看向白青渠再次言道。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威胁的味道。
    “可如果是假的,我同样不会放过一个污蔑神峰之人!”
    “无论你背后是谁指使,在这天悬山,我都可以让你再无立锥之地!”
    而面对这样的恐吓,白青渠似乎并未听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一般。
    他在那时毫不犹豫的说道:“是伏玄策!”
    “白驼峰的太上长老!伏玄策!”
    ……
    伏玄策。
    随着这三个字眼出口,金玉堂周遭顿时一阵哗然。
    对于天悬山,甚至对于整个大夏朝而言。
    这绝度算得上是一个如雷贯耳一般的名字。
    他是号称百年来,南北二朝最高明的药师。
    哪怕是身在北魏的皇帝,都曾派人来请他为自己炼丹。
    他以八境修为,却活了足足一百三十多年,依然龙精虎猛,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传奇。
    要知道哪怕是神曌境的大能,未有进入文宫武庙,得祖神认可,到百岁的年纪,也会有天人五衰之相,更别提一位八境修士。
    他炼制的丹药,一度被炒入天价,流落在民间的丹药一经现世,甚至会引来诸多血案。
    虽然只是白驼峰的太上长老,可几任天悬山的掌教,对其亦都是毕恭毕敬。
    眼前这穿着麻布衣裳的老人,竟然要状告这样一位传奇人物……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
    “你……你说什么?”伏正良也并未想到对方的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神情古怪,暗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些什么。
    白青渠却不觉自己所言有何不妥,在那时目光决然,看向身前众位目光错愕的司府官员,继续说道:“我说,我与贱内,要状告的事白驼峰台上长老伏玄策!”
    “他以威逼利诱之法,恐吓我与贱内试药,可服药之后我们浑身痛楚难忍,几近晕厥。”
    “不仅如此,还有数十位外门弟子被其骗上白驼峰试药,从此了无音讯,恐以遭受不测,望诸位大人明察!”
    此言一处,那些司府官员都神情古怪。
    且不论白青渠所言真假,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可让他们去查伏玄策这样的人物,他们断没有这样的胆魄,其中牵扯太多,与各方的利益相比,白青渠口中的冤屈与真相,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而伏正良闻言却是心头一跳,脸色大变。
    伏玄策确实在炼制一种丹药。
    这丹药的存在可以说是天悬山最重要的秘密。
    整个天悬山除了参与炼制的那些人以外,算上掌教,知道的人决计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可眼前这对看上并不起眼的老夫妻,却一语道破了此事,甚至还提及他们将一些外门弟子骗上神峰的事情……
    这让伏正良心头一震,一时间摸不清对方到底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此事如此隐秘,断不可能被眼前之人知晓,大抵是这些江湖骗子,根本不知伏玄策这三个字的份量,只想以此威吓自己,骗取银钱罢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伏正良的心头稍安,然后怒目看向白青渠言道:“胡言乱语!”
    “伏长老是大夏天下,第一药师。”
    “医术造诣近乎通神,德高望重,怎么可能拿人试药然后不闻不问?又怎么可能做出诓骗他人上山!”
    “你敢如此污蔑我天悬山的太上长老,你可知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把你扒皮抽筋!”
    “我……”白青渠闻言,自然要出言反驳。
    可他的话还未出口,周围的看客们却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我还以为当真是受了冤屈之人,现在看来不过是江湖骗子……”
    “也是愚蠢,竟然骗到了伏长老的头上。”
    “伏长老医术通神,他炼制的丹药哪一颗不是价值连城,还需要找人试药?真有这样的机会,别说是试药,就是让我倒贴钱,我也求之不得!”
    “是啊!这两个老家伙,一把年纪,却作这般不知羞的事情,还真当我们和他一样愚笨,会相信他们这样拙劣的谎话?”
    ……
    众人的非议涌入了白青渠的耳畔,他的身子一颤,转头看向周围的众人,看着他们目光的鄙夷,听着他们嘴里私语。
    那一瞬间,白青渠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他儿子死于非命的夜晚。
    当他抱着自己儿子的尸体来到执剑堂,声泪俱下的控诉伏玄策时,周围的人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只是因为伏玄策是白驼峰的太上长老,是成名已经的医道大能。
    而他的儿子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内门弟子。
    所以,他们都认为。
    一定是他的儿子偷盗丹药,而非伏玄策刻意诱骗……
    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一眼那些证据,只凭臆想便断定了是非。
    可那是他的儿子。
    他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孩子!
    他们根本不在意真相……
    不愿意花哪怕十息的时间去知晓事情的始末。
    他们都该死!
    都该为自己的儿子陪葬!!!
    白青渠心底那最后一丝对周围人的不忍在那时散去。
    他握紧了双拳,在这一刻终于彻底下定了某些决心。
    “咳咳!”而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的老妇人却嘴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两道殷红的鲜血更是从她嘴里喷出,落在她身前的地面上。
    白青渠见状,赶忙蹲下身子,低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只见老妇人的身子颤抖不止,低着的旁人难以看清的脸上已经布满了一道道紫色的凸起血管,看上去狰狞可怖到了极点。
    她双眸之中时不时有紫色的光芒闪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她的体内破体而出了一般。
    瞥见此景的白青渠知道自己的妻子正在死去,可怕的怪物正在从她的身体滋生。
    如果放在之前,他大抵会觉得悲伤,觉得不忍。
    但此刻,他只觉解脱。
    只觉一身轻松。
    他伸出了手,轻轻的为自己的妻子擦干了嘴角溢出的鲜血。
    微笑着,用温柔的声音轻声道:“阿沉,再忍一忍……”
    “很快我们就能为子安报仇……”
    “很快我们一家人就能团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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