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很安静,今晚天上有云,月色朦胧,放眼看去,江面一片黑黢黢。
几人在桥上,初秋的夜风吹来,带着凄凄之冷,吹得让人心神发瘆发凉。
于建兵没胆,想要下贼船。
他觑了金万福一眼,吞吞吐吐。
“金,金哥要不,咱们还是别了吧,这,这杀人藏尸的事儿,它犯法啊”
“趁着还没出事,就此停手。”
视线一转,目光落在被捆扎着手脚的何美娟身上,于建兵艰难地睁眼胡说。
“这还是我小嫂子呢,不至于这样,真不至于”
“都说夫妻俩吵架,床头打床尾和的,我小嫂子性子好,一定也不计较咱们吓她这回事。”
他想将这事儿定性成吓唬,是小两口之间闹别扭,民不举、官不究。
何美娟眼睛里闪过一道光,那是希望之光。
她连连点头。
“唔唔唔”
对对对,杀人这事儿犯法的,要吃枪子儿
放了她,她一定不报警,不乱说,这事儿一定揭过
说实话,何美娟已经吓破了胆子,要是逃出生天,她根本不想再和金万福纠缠,只想躲得远远的。
何美娟看着金万福,潋滟的眼睛里有惊恐,有哀求,还有希冀。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为何要这样待她
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他们老金家的种
为什么为什么
今晚,何美娟简直想破了脑袋,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金万福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不是来享福,来养胎的吗
何美娟之前都想好了,到时生了孩子,她要抱着孩子逼一逼老金,高低得给她买一处房子要是个男娃就更好了,还能分大半的家产。
哪里想到,房子没着落,墓地到时被金万福准备妥了。
金万福沉着脸没说话。
只听“咔嚓”一声,金属打火机翻盖,一道火苗蹿起,橘色暖光擦亮了夜色。
他咬着一根烟,凑近这道火苗,火光映衬得他的脸色半明半寐,有冷肃无情之感。
都说相由心生,这话半点不假。
之前时候,金万福虽然好美色,人品也不是多好,人却鲜活有温度,这会儿,下定了决心,要拿何美娟和她肚里的血脉求财,他心硬,面色也发硬。
好一会儿,金万福吐出两口白烟。
他将香烟拿开,手也没搁下,就这样夹着烟,烟头一点猩红,给他的脸色打一点幽光。
金万福叹了口气,道。
“建兵,富贵险中求,你当我想做这恶人吗”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金哥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要是人柱再不下,咱们这桥过两日验收,它保准过不了关,到时,我不单单白忙活了一场,半生的身家都得陪进去。”
他睨了于建兵一眼,说得意味深长。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是爷爷奶奶带的,想赚很多钱,给他们好日子过。”
“这一单生意,我赚钱了,那财是如江浪一样滔滔涌来,我吃肉,还能让你吃糠咽菜”
金万福皱了皱眉,一脸你小瞧了我的样子。
末了,他拍了拍于建兵的肩膀,手搭在他肩膀处,将头凑近,压低了声音,在于建兵的耳边道。
“放心,哥亏待不了你,你是哥最得用的人。”
这事,也是金万福考验于建兵,心腹心腹,自然得做常人不能做之事,是刀是剑,指哪打哪,只要听他金万福的。
于建兵整个人僵在原地了,喃喃重复,“人,人柱”
另一边,何美娟也愣住了。
人柱这个词,一听便不吉祥。
不同于何美娟,于建兵做建筑这一行也有两三年了,对于人柱一词,他还是有所听闻。
他们做工程的都知道,有的地方就是邪门
从工程开始,打地桩就怎么也打不下去,要么就是打了地桩,工程队却一直不太平,人接二连三的出事,且出的都是人命大事。
这时,有经验的便知道,这是下头有东西,得供一些东西下去。
人柱,供的便是人。
于建兵没有想到,何美娟竟然是人柱,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金万福没有再劝他,只目光看向黑暗中。
他咬了咬烟头,大力地将最后一口烟抽尽,烟蒂往地上一丢,鞋底用力地碾了碾,低声说了一句。
“来了。”
来了
谁来了
还有谁要来
于建兵和何美娟都将视线看向桥梁的东边。
夜色黯淡,江面还氤氲起薄雾,两人没瞧见人影,倒是先听到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
声音不急不缓,还伴随着笃笃的声音,像是木头敲击地面,一下又一下。
“金老板,又见面了。”年迈的声音响起,带着哑意。
“仇婆婆,今天就麻烦你了。”
金万福连忙开口,带着两分不自觉地谄媚,倒是中和了他方才的冷肃无情,有了之前的几分影子。
瞧清楚来人,何美娟瞪大了眼睛。
只见她穿一身深蓝色褂子衫,下头是黑布裤,脚踩黑布鞋,花白稀疏的发扎在后头,两只手拄着拐杖,旁边跟着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
仇,仇婆婆
何美娟自然认得仇婆婆,她求姻缘的法子和咒语符箓,还是仇婆婆那儿求的。
“唔唔,唔唔”救我救我。
见到熟人,何美娟又挣扎了起来。
仇婆婆看了何美娟一眼,目露怜惜,哑着声音叹道。
“果然,最是无情身边人看来,金老板你选了泼天财运,这是连几个月的时间,都等不得了啊。”
金万福露出一个苦笑,“我也想等,可工程不等人。”
那天,将算盘打到何美娟肚子里这条血脉时,金万福还踟蹰了下,倒不是为别的,只是,工程验收的时间快到了,而美娟肚里的孩子,它离瓜熟蒂落还有几个月时间呢。
犹豫苦恼发愁,金万福又去了趟燕山街道。
这次,仇婆婆闭关,他没见着人,只见到仇婆婆那挂名弟子许文丽。
金万福吞吞吐吐将话问了,目光还有些躲闪。
“孩子还在腹内,会不会影响什么”
莫名地,恶事做得,话却说不得。
也许,这就是人需要遮羞布的原因。
“没事,不影响你的富贵财运。”许文丽笑了笑,给了准话。
母子同身一体,御供母亲,体内有成型的胎儿,同样等同于祭了金万福的血脉。
只等人柱打下,如此一来,定能新桥牢固,不惧财源如洪,滔滔而来。
月上中天,薄云游动。
仇婆婆看了看怀表,哑声道。
“时辰差不多了,金老板,既然准备妥了,那便开始吧。”
金万福顿了顿,“哎”
他弯腰去拉地上的何美娟,目光盯着何美娟的眼睛,定了定。
“美娟,算我对不住你,之前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以后,你爸爸妈妈那儿,我会托人送钱回去,等你弟弟长大了,我也会拉拔他,你就安心去吧。”
何美娟瞪大了眼睛,随即拼命挣扎。
安心屁
她安心个屁
金万福抓紧何美娟,急急回身,朝于建兵吼道,“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啊,别让她伤着孩子了。”
于建兵“啊噢噢”
伤着孩子
何美娟眼睛瞪大,像是瞧到了希望。
是了是了,她这杀身之祸既然是肚子里孩子引起的,那她就不要了这孽种
何美娟眼里发狠,扑腾着要将肚子朝地面撞去,争的是个鱼死网破。
她不好过,她也要让金万福不好过
一时间,何美娟拿出了做姑娘时候又泼又辣的劲头。
折腾了好一通,总算将人制住,金万福擦汗,觑了一旁的于建兵,心中庆幸。
还好自己想得周到,还拉了个帮手。
“建兵,去将水泥活了”
a市,芭蕉村。
夜风呼呼地吹来,带着野鬼哭嚎的腔调,风比较大,还下了点秋雨,绵绵密密,像是织了一张细密的网。
这种天气适合待在家里,被子一裹,靠着窗听外头的风声雨声,再暖乎乎地睡上一觉,别提多惬意了。
潘垚夜里玩耍惯了,要是不出去,倒是觉得不自在。
只犹豫了一下,一道莹光便在屋里出现,那是元神出窍。
潘垚瞅着躺在床上睡得憨甜的肉身,还给自己掖了掖被子,让自己更暖和一些。
打量几眼,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莹光闪过,潘垚如风似光,只一瞬间便出现在小庙的屋檐下。
半空中,雨水淅沥沥地落下,小庙屋檐斗拱,雨水积聚而下,像是珠帘一样。
“走呀,昨儿不是约好了么,咱们一块去芦苇江采菱角。”
潘垚仰着头招呼屋檐下的燕子。
“啾啾,啾啾。”
燕子探头看了看外头的秋雨,又爱惜地瞅了瞅自己的羽毛,两只翅膀往巢窝里窝了窝,连连摇头。
下雨呢,它才不去
沾了雨水,到处都潮乎乎的。
哪里有自己的窝舒服
“啾啾啾啾”不去,难受
潘垚听懂了,手一叉腰,眉头一皱,瞧着这玄鸟恨铁不成钢了。
“娇气”
“不经历风雨,怎么能成一方大鸟这点秋雨就将你打败了”
玄鸟被潘垚喂了灵炁,近日愈发的聪慧,听着潘垚的话,它也不为所动,啾啾两声,将脑袋往翅膀下一藏。准备听着雨声,呼呼睡个大觉。
下雨了,就该待在窝巢之中
见哄不到人,潘垚也不泄气,自己一个人去也不错。
雨中采菱角,听着雨水打在水面,落在绿叶上,也别有乐趣呢。
心随意动,下一刻,潘垚落在芦苇江中。
七月时候的菱角才叫鲜嫩,不过,这时候的也不差,这一处菱角晚熟,是紫皮的,尝起来糯糯的,煲汤滋味尤其好。
今晚没有月色,小庙的屋檐处却氤氲着一团光华,光柔柔的,远远瞧去,就像天上那轮明月落在小庙屋檐一般。
似有所感,一道白影从仙人骑凤的神像中出现。
玉镜府君的目光看向天畔,只见乌云翻滚地压来。
莫名的,他心中沉了沉,只觉得风雨欲来。
玉镜府君没有草率轻忽,像他这样修行的人,六感通达,目能看透真假虚实,耳能闻千里之事,有时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六感却先一步的预警。
只是寻常的一场秋雨,却有风雨压来之势。
玉镜府君微微阖目,伸指掐算,片刻后,那雷云纹的宽袖垂下,风来,衣袍簌簌而动。
是他的因果。
因着这风雨之势,玉镜府君有些不放心潘垚。
他视线看向很远,就瞧见潘垚正在芦苇江鸭姆摊那一处玩耍。
只见那儿一片绿意,宽叶的菱角叶连绵不绝,一片片地贴着江面,摊着绿叶去接天上落下的秋水。
也不知道潘垚是从哪儿捡来的一个大盆,这会儿,元神坐在大木盆中,莹莹有光。
只见她手中拿了块木板做划桨,小船灵活地在菱角叶群中穿梭。
一粒粒紫皮的菱角被丢在盆中,盆子一点点吃水,愈发的低矮,稍微一不留神便会盆翻人倾。
小姑娘一点儿也不慌,哼着歌,手中的划桨划得更快了,一派的自在快活
玉镜府君眼里也浮起了笑意。
方才因为沉沉压来的风雨之势而沉重的心情,随着那颠簸的小船,犹如清风拂过薄云,能见云后的朗月。
芦苇江上,潘垚瞅着这满甸甸一木盆的菱角,心中满足。
手拂过,菱角入了须弥之境。
“好了再把木盆刷干净,就能回家了”
潘垚撩了下水花,先洗了洗手,随手摘了片菱角叶,灵炁漾过,绿色的宽叶瞬间成了一把木刷子。
这木盆是潘垚在河道上捡的,估计本来就是采菱人的。
用了别人的盆,自然要洗刷干净再还回去。
秋风愈吹愈烈,带着野鬼哭嚎的腔调,呜呜咽咽。
突然,潘垚刷木盆的动作一顿,目光朝远处看去。
不是风声,是真有野鬼在风里哭嚎。
“呜呜,小仙长救命,小仙长救命求小仙长救我宝儿一命。”风声将哭声传来。
潘垚意外极了,“姜同志”
“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哭嚎的是姜桠丫,这会儿,她伤得很重,胸口处有一个大洞,上头有鬼炁溢散,一身乌黑的血,甚至连手指头都被削去了半截。
姜桠丫也是不知道还能求谁相帮了,情急之下,这才寻到了芭蕉村,找到了潘垚。
“宝儿,我的宝儿被人抢了,那老太婆要将宝儿做成人柱,呜呜,我可怜的宝儿,这一世竟然连睁眼的机会都没有。”
人柱
潘垚瞪大了眼睛。
要当真做成人柱,哪里还有什么这一世下一世,那魂灵是生生世世不得超脱
突然,潘垚想到一件事。
眼下这时候,离宝儿投胎重新成人,那可是还有一段时日的。既然宝儿要成人柱,那何美娟
“不好”潘垚暗道一声不好,心中明白,这是何美娟也要丢了性命
一道白色的身影落在潘垚旁边。
“府君”潘垚意外。
紧着,潘垚便指着姜桠丫,开口道,“这是姜同志,她有个儿子叫宝儿。”
玉镜府君点头,这事儿他知道,潘垚同他说过,母子坟之事。
潘垚“她家宝儿要被做成人柱了,美娟姐也是。”
潘垚那时便劝了,何美娟要是再执迷不悟,轻则颠沛流离,重则没了性命,奈何富贵晃眼,何美娟还是走了。
自己一个外人,到底人微言轻。
潘垚有些出神:“人柱啊”
美娟姐这烂桃花,它好生凶悍
救人如救火,到底是两条人命,潘垚打算去看看。
玉镜府君“我同你一道。”
他的目光看向远处,“也许,今夜便能了我一段因果。”
潘垚振奋:“那咱们就更要去了”
“姜同志,你伤得重,先到里头养养伤。”潘垚翻出一截的槐木,招呼姜桠丫。
那时,陆雪琼便在槐木中待过,槐木有木鬼之说,阴气重,最是能养魂。姜桠丫这会儿伤得重,胸口还有一处大洞,那伤的其实是魂灵,要是不补好,以后转世投胎,便会反应到肉身上。
胸口有洞,也许心肺能力差,手指被断,也许手部有疾。
要是不好好养养,下一世,凶悍女鬼就得是个捧心蹙眉的病西施了
姜桠丫感激不已,青烟拢过,没入槐木之中。
只见两道白光闪过,潘垚和玉镜府君如风又似光地往前,无数的景在变化,只一呼一吸,天上淅沥而下的雨水便不见踪迹。
潘垚知道,不是雨停了,而是这会儿,她和玉镜府君出了落雨的a市地界。
风呼呼刮来,带着秋日的凄冷,吹得人肝肠寸断。
感受着宝儿的炁息,到新桥这一处时,潘垚瞧到眼前这一幕都有片刻的惊悚。
只见何美娟奄奄一息地歪着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命在,她大半的身体都被砌了水泥,就贴着桥下头的石墩。
不远处,一个年轻男人跌坐在地,惊恐地朝四周看去,嘴里喊着。
“鬼、有鬼,金哥,刚才那是鬼”
“停手吧,有鬼要来杀我们了,肯定是咱们做坏事了。”
金万福牙齿咬得几乎要碎掉,“滚开,碍事的。”
他一把推开于建兵,夺过他手中的铁锹,紧着就去铲地上的水泥。
水泥和好摊在地上,地面本身就是水泥做的,和铁锹相碰时,此地发出“擦擦”的巨响,刺耳又夺命。
“发财,滔滔财,我要发财。”金万福哆嗦着嘴,喃喃不已。
他手中动作不停,一下一下将水泥铲起,朝何美娟身上堆去。
“谁也不能阻止,鬼都不行来呀,谁怕你。”
金万福如颠似狂。
仇婆婆拄着拐杖在一边,想着刚才的事,眼神有些发狠。
“婆婆,你没事吧。”许文丽有些担心。
“没事,”仇婆婆咳咳了两声,将那翻滚的气血压下,声音里都是阴冷。
“失算了,投何美娟肚的这一胎竟然是子母鬼中的子鬼,可惜可惜,竟然叫她逃了。”
母鬼凶悍,饶是仇婆婆重创母鬼,她自己也受了伤。
仇婆婆正待说什么,突然,她的目光一冷,横眼朝半空中看去。
“何人在此处,鬼鬼祟祟,鬼头鬼脑”
“呸,我看你才是奸人,丧尽天良,谋害人命。”潘垚也不客气。
她不痛快地想,瞧不起谁呢,就你个老太太会说四个字呀,她小学生也会
骂回去的同时,潘垚食指在半空中速速地写下符文。
只见符文湛湛有光,随着一声疾,符文被潘垚一推,下一刻,如流光一般朝桥下的石墩上袭去。
只一瞬间,移花接木符符成。
何美娟跌在地上,人事不省。
与此同时,只听“铿锵”一声,铁锹落地,金万福到了何美娟原来的位置。
这会儿,他被半砌在水泥里,贴着石墩,脸上还发着懵,等到呼吸不畅时,这才目露惊恐,想动却动不得。
潘垚庆幸,不错不错,这是个胖人,腹肚有点肉,何美娟也有一团肉,移花接木下,这水泥坑还是够塞一朵烂桃花的。
仇婆婆目光一沉,“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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