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娟面上浮起不痛快的神色,俏脸一绷,潋滟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潘垚一眼。
“你谁呀”
“美娟”
在何美娟的话才说出口时,几乎是同一时刻,何富贵的声音就响起,带着惊怒。
他急急地朝潘垚看去,见潘垚摇了摇头,显然没有将这事搁在心里,这才呼了口气,微微松了心神。
再看何美娟,何富贵眉头拧着了。
“你这孩子,不懂就别乱说话”
何美娟哼了一声。
另一边,潘垚和何富贵解释了下,他昨夜瞧到的何美娟是在做什么。
“那是在求姻缘。”
“红鲤戏莲的脸盆中,清水掺盐,夜半时分,用干净的布沾那盐水,一遍遍擦拭镜面,再用笔在镜面上写下要结姻缘的人的名字,辅以咒语。”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如此坚持数月,心中人便成了眼前人。”
小姑娘的声音并不大声,说起话来像清晨时分山涧间的流水,不急不缓,何美娟却听得瞪大了眼睛。
乖乖,这小丫头怎么知道
竟然还知道自己用盐巴掺杂了清水
想着潘垚刚才说的什么咸池入命宫,烂桃花让人颠沛流离,何美娟脸色一绷,这下再看潘垚,眼里带着狐疑了。
难道,这也是个看事的
这么小小年纪
自家闺女自家知道,何富贵一瞧何美娟这模样,一下便知道,这小大仙是说得分毫不差,她就是在求姻缘。
当下,何富贵又怒了。
“你还想着那金万福”
“我不同意这事儿我不同意”
“何美娟,我和你再认真地说一次,你要是还和那老色胚拉拉扯扯,藕断丝连的我,我,我和你妈都不认你这个闺女”
“就当我们命苦,白生白养了你一场”
何富贵气得不行,最后撂下了狠话。
“怎么就不能想了,阿福人真的不差,他老婆凶的很,他和他老婆没感情的。”
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会疼人啊。
何美娟不以为意,瞧着何富贵生气的样子,到底不敢太放肆,只嘟囔了几句。
何富贵被这犟牛脾气的闺女气得不轻,脸色发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潘垚想回去了,何家没有遇邪祟,夜里的动静是何美娟在求姻缘。
不过
潘垚有些好奇地瞧了何美娟一眼,她是怎么知道这求姻缘的法子的
这是一种偏门秘术。
“美娟姐,你从什么地方知道这秘术的”
“就,就听小姐妹说过。”何美娟支吾。
见她不是太想说,潘垚也不强求,只道。
“求神求鬼皆要有供,这秘术也一样,美娟姐,你求了本不是你的姻缘,便会损了其他的运道去弥补,或财,或寿,或福禄顺遂。”
见何美娟没有太听得进去,潘垚闭了口,也不再多言。
“何叔,那我就先回去了。”她扯了扯书包背带,和何富贵打招呼。
“等等”
何富贵脸上神情不定,最后,他暼了一眼何美娟的肚子,暗暗思忖。
既然有胆子半夜求姻缘,那听一听子母坟的事,应该也是有这个胆量吧。
何富贵下定决心,他转头低声和潘垚说了两句,潘垚想了想,还是应允了。
“成,我唤一唤姜同志。”
“多谢小大仙了。”
“没事儿,就一点小事,何叔客气了。”
听了潘垚的话,何富贵心中安定。
他回过头,视线落在何美娟身上。
“美娟,其实,六月底七月时候,爸爸会去g市寻你,不是因为你许久没回来,家里挂念你才去的。”
“不是”何美娟微微蹙起了眉,“那是为什么”
何美娟原来有两道浓眉,瞧过去颇为英气模样,去了g市,别人喜欢娇俏的女孩,她便也将自己这眉毛拔了好一些,现在是细细的两道眉。
这样一蹙眉,又因为怀着孩子,吃不好睡不好,人有些憔悴,瞧过去倒是有两分弱质风流的姿态。
何富贵沉了沉声,将姜桠丫的事情说了说,最后,他视线落在何美娟的肚子上,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孩子投你这儿,名不正言不顺的苦,她们母子都尝尽了美娟,这姜同志都先你一步将路走了,靠别人,这条路它就是走不长,也不好走。”
“听爸爸一句劝,咱们不要这孩子了,就和那姓金的老色胚断了吧。”
“小大仙也帮你看了,这就不是正缘”
潘垚在一旁听了,直道何叔苦心,这是将话掰开来,揉了又揉地讲,苦口又婆心,也只有爸妈才能有这样的耐心了。
何富贵连连叹气,“咱们老话都说了,半路的夫妻都还是贼,各自防着各自,更何况是你这样的。”
立身不正,别人瞧不起啊
“真的假的”何美娟瞪大了眼睛,“爸,你别不是唬我的吧,还编了个女鬼和小鬼,还什么母子坟”
“嘿,还真别说,这话听起来还真有那味儿,就我小时候睡觉前,奶奶坐在床头边,摇着蒲扇,慢悠悠地和我说的鬼故事,哈哈哈。”
何美娟捂着嘴,笑得眼睛里都是水光。
“贼土贼吓人的那种,一听就是咱们老乡村的故事,和城里不一样”
神他妈的和城里不一样
何富贵心中暴躁,简直想爆粗口,瞧着旁边的潘垚,硬生生地忍下了。
小大仙在旁边,得给娃娃做个好示范。
何富贵绷着一张脸,暗暗地将后牙槽咬紧,“谁和你说故事了,你瞧我现在像是有闲心和你说故事的吗啊”
说道后面,他的嗓门跟着往上提了提,几乎是要破音。
何美娟瞪大了眼睛,“不是吧爸,你说认真的”
何富贵不搭理她,直接将视线看向潘垚,声音放轻,“小大仙,那就麻烦你了。”
潘垚点头。
不单单何富贵这做爸爸的想要拉一拉何美娟,潘垚也想尽一把力,结果是好是坏另说,起码尽力了。
姜桠丫和潘垚签了契,倒是好寻,只手诀一掐,化上一张召唤符,何家这处院子一下便阴凉了下来。
青烟拢过,龙眼树下出现姜桠丫牵着小鬼的身影。
“小仙长。”姜桠丫和潘垚打了声招呼。
待知道潘垚唤自己走这一趟的来意后,她微微侧身,视线瞧向何美娟,抬手抚了抚自己额头边散乱的几缕发,冲何美娟浅浅一笑。
视线落在何美娟隆起的肚子,姜桠丫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身边小鬼光溜溜的脑袋,声音很轻。
“我这孩子,以后就麻烦你了。”
何美娟后牙槽直打磕绊。
鬼,真的有鬼。
不是奶奶在床头边说的故事。
是真的有鬼啊
姜桠丫又说了什么,何美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嗡,脑袋一片的空白。
瞧着女鬼那一张一合的嘴,白中透着一分青的脸色,就连肚子都有些痛了。
姜桠丫收回了话头,冲潘垚微微一颔首,牵着小宝走到潘垚身后。
青烟起,这地儿倒是不见这母子坟的两鬼。
都说相由心生,有时心念一动,运道也有所不同。
见何美娟的面相并没什么变化,潘垚便知,何美娟这事,它不是怕,不是有前车之鉴就能够避免的。
要是当真这般容易,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会有那么多的憾事。
是人,他便会心存侥幸,想着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只有自己痛了,才真的知道痛是什么样的。
何叔这一番苦心,多半是豁嘴吹灯,白费劲儿了。
何富贵将潘垚送到门口。
“今儿又麻烦你了,美娟那丫头不懂事,说话就没个把门,要是有不中听的,小大仙别往心里去。”
“没事,叔,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走。”潘垚笑了笑,又冲一直瞧这边的何美娟笑了笑。
何美娟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脖子后头一阵凉。
能招鬼的哎
送走了人,何富贵回了院子。
“你呀你”他瞧着何美娟,抬手指了指她,好一会儿才搁下,一副挫败模样。
“罢了罢了,养儿养女是债,该说的,该做的,我和你妈妈都做了。”
何富贵摆了摆手,抬脚朝堂屋方向走去,心灰意冷。
“你听不听,以后日子过得是苦是甜,是顺当还是坎坷,那都是你自己的事。”
进堂屋之前,何富贵撩眼看了何美娟一眼,难得地说了句重话。
“以前没解放时候,一些穷人家,那是没办法了才去做人姨奶奶,你呢这是自甘堕落,上赶着糟践自己”
“姑娘家的脸都珍贵,你自己不要了,扔在地上踩了又踩,我和你妈就是心再痛,那也没法子”
何富贵进了堂屋,此处不见他的人影,倒是有些许走动的声音。
何美娟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牙齿轻轻咬着唇,抬手摸了摸肚子,潋滟的眼里都是不甘心。
路已经走了,这叫她如何回头
她不甘心
g市。
金万福急得满头都是汗,肉胖的手薅了薅发,手上又是摩丝又是汗水的,黏腻得叫人恶心。
“金哥,金哥我打听出来了”
这时,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老头背心,外头罩一件灰色衬衫的男子跑了过来,只见他气喘吁吁模样。
“怎么样怎么样”金万福着急,一下便迎了过去。
“喘,喘口气,喘口气先。”
于建兵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了气,待缓过了奔波的这份疲惫,吞了吞干唾沫,这才开口。
“抓了,被抓了。”于建兵眼里闪过惊慌,“金哥,常博文被抓了,下大牢去了”
金万福面皮一颤,下颌骨咬紧,肥肉也跟着颠了颠。
“被抓了怎么就被抓了”
“怎么办,哥,这下咱们的工程该怎么办”于建兵忙不迭的追问。
怎么办怎么办,他鬼知道该怎么办
金万福也急得不行,低着头,来回地踱着步。
其实,金万福这段时间待何美娟冷淡了些,bb回得少了,一方面是因为,他和何美娟的事情被媳妇发现了,河东狮盯得紧,大舅子那边也敲打了一番,说是玩玩可以,带回来就不成。
这外甥呐,他就认他妹生的那一个。
要是他金万福真让妹妹寒了心,大舅哥也能翻脸无情。
妹妹只有一个,妹夫却能有无数个。
“我说的话,你应该理解吧,同样都是人,咱们男人可以风流,没道理女人就不成,凭我家小妹的才貌,别说是二婚头了,就是三婚头,四婚头,那也是不愁嫁的。”
“万福啊,你说大哥说得对不对”
金万福想起那坐在黑皮沙发椅上,撩起眼皮朝自己看来的大舅子,心中忍不住犯嘀咕,点头哈腰赔着笑。
“对对对,大哥说的在理,在理。”
“您放心,我心里门儿清,夫妻还是年少夫妻的好,外头那些,那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的。”
“我图人美貌嘴甜,人家图我兜里的钱,一个买一个卖,没半分真心的,我都清楚,大哥放心,何家丫头那儿,我铁定是断了,孩子就是生了,我也是不认的。”
财路握在人手中,金万福虽然心中惋惜,却也不好再联系何美娟。
那丫头虽然漂亮,性子还有些犟,泼辣泼辣的,偶尔笑一笑,小意温柔一番,反而更能叫人骨头都酥脆了去。
不过,漂亮能当饭吃吗
不能
财路才能当饭吃
这样一看,外头的小情人和有大舅子的黄脸婆,孰轻孰重,金万福心中的天平高高翘起。
只一瞬间,何美娟便被舍了去。
另一方面,金万福也是真的忙,忙得没时间哄骗何美娟了。
他来回地踱步,有些胖的手薅抓了发,再抬眼,眼里都急出了红血丝。
“常博文常同志怎么就下监狱了他官运不是亨通着吗”
“嗐,真是大公鸡闹嗓子,快别提了”于建兵也跟着忧心。
“他被人举报了,贪污受贿,听说屋里的席梦思剪开,里头都是钱,还有金条大银元和古董,稀罕着呢,他那媳妇又哭又闹,趴在床上去搂那些金银条,不让执法的人带走,硬说钱都是她们家的。”
“东西被拿走,人也被拷了手铐带走,媳妇还坐在地上掉眼泪,瞧着精神有些不大对头,一直拍自己脸,一下又一下,囔囔地说,怪她自己,怪她自己,就不该贪嘴吃了猫肉”
这和猫肉有什么关系
于建兵也不解。
常博文被抓,那不是因为他摊煎饼亏本,贪摊得太大了么
被带走的古董不少,单一面八角云纹螭龙镜,瞧过去就值老多钱了,市里的博物馆都没这东西。
于建兵将事情都打听得很清楚,对于常博文席梦思里翻出的东西如数家珍。
他一边说,一边自己听了都忍不住咋舌,直道乖乖。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那常博文平时就穿着白衬衫,脚踩绿胶鞋,也不见有什么出格的花销,吃的饭菜也只是两菜一汤,汤还是豆腐汤白菜,清汤寡水的。
明明一副清廉模样,哪里想到,暗地里竟然贪了这么多的东西。
这时候抓典型,贪污受贿,那可是要判大刑的。
金万福阴着脸没有说话。
他找上的关系就是常博文,常博文是真清廉还是假廉洁,别人不知道,他金万福可知道得太清楚了。
那就是个谨慎又胆大的,胃口不小。
金万福不解,“他性子稳妥得很,怎么就被查了”
常博文怎么被盯上的
这事儿说起来,还有几分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建兵一脸古怪,“过年时候,他家不是买了很多鸡吗有大娘瞧着了,就觉得这花销和他的工资不符,这不,从那以后就盯上了他。”
一只鸡的价格可不是小数,这时候缺物资,十天半月的才吃一吃荤腥,打打牙祭。
常博文媳妇杜芙彦怀着身孕,就是再需要进补,那也没有一天一两头鸡宰了吃的道理。
附近街坊大娘为人热情正直,瞧着就暗暗算了常博文买鸡的钱,这一算就狐疑了。
更关键的是,大娘的儿子和常博文是同期。
两人同一时间进的单位,还是差不多年纪。
按人情世故和做事老练来说,大娘儿子应该更出色一些,偏偏那常博文的运道出奇的好,处处压大娘儿子一头。
单位里的职务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瞧着常博文买鸡花销大,大娘欢喜得就像是嗅到老鼠味儿的老猫,一下就兴奋了。
她总算能为国家,能为政府,能为她儿子做件事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大娘瞧出猫腻,前些日子就举报了。
于建兵一脸唏嘘,“群众的眼睛就是雪亮,啥都欺瞒不过去。”
“哎哟,金哥,痛痛”
于建兵吃了个脑崩,当下便抱着脑袋喊痛,抬眼觑了金万福一眼,就见他正瞪着自己。
光亮眼镜后头,那泛红的眼珠子有些吓人。
“还雪亮,想想咱们该怎么办吧”
这下,于建兵是闭了口,不敢再乱言了。
金万福脸上神情未定,连连叹气。
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老是跟着大舅子做生意,大舅子吃肉,金万福捡着点肉渣子吃,还得吃得感恩戴德,处处受人钳制,他早就心生不知足,想要自己单干,干一单大的
这不,他在酒桌上连肝三天,走了礼,送了好些红包,这才包下了g市一处新桥的工程,只要这工程妥了,又是大笔的钱进账,以后,他金万福走出去,那也是有代表建筑的人,有头有脸,工程只会多,不会不少。
慢慢经营,赶大舅子超小舅子,这样的美梦也不是不能想,那是指日可待啊
不过,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金万福的心大胃口大,资质却差了一些,手下得用的工人少了一些,这次,他们承包做出的桥,质量离验收标准还差一点。
常博文便是他寻的关系。
眼看着这关系走通了,要是顺顺利利,再过几天,工程能顺利验收,钱款稳当到账,这事儿就妥了
这下,常博文出了问题,下了大牢。
这样一来,他金万福前段时间的辛苦,还有送出去的钱,那不是成老母鸡孵鸭蛋,白忙活一场了么
想着那给出去的大捧大捧钱,金万福简直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亏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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