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天神演义

第101章 赴宴

    第101章赴宴
    铁甲碰撞声一滞,众将领停下。
    万俟卨老泪纵横,正要说些场面话,牛皋不给他机会,立刻沉声质问。
    “万御史,许久未见,你这一见面就给咱们一个大惊喜啊!”
    雾气蒙在万俟卨的脸上,细小水珠将他的脸色凝结,心下暗道,这些人着实不识抬举。
    自己好歹也是当朝一品,又奉旨而来,竟连半点面子都不给。
    那他也没必要向几人示好了,收起哭腔,语气发寒,“牛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水军营寨中驻扎着三十余万军民,万俟大人带来的这些粮食,又够给谁吃!”
    万俟卨语气平静,“我朝与金国鏖战多年,国库早已空虚,突然又冒出来三十余万人,诸位将军让朝廷从何处弄粮?难道几位将军就不体谅陛下的辛苦?请诸位接旨吧!”
    他从匣中取出圣旨,不读,先冷冷在众人脸上扫过。
    张宪等人对视一眼,随即跪下。
    圣旨开头赵构先慰劳众将士一番,紧接着直入主题。
    陈厌率军于百步外停下,这时万俟卨刚交代完对张宪等人的安排,众将领立刻骚动起来。
    “淮河防务,暂交前军副统制王俊处理,张宪三将即刻启行,不得有误!”
    “微臣领旨谢恩!”
    王俊听对自己委以重任,喜不自禁,陡然高喝。
    却发现旁人都在冷冷盯着自己,立时噤声,将头埋低。
    “怎的?几位将军是要抗旨么?”
    “微臣,领旨谢恩。”
    张宪脸色阴沉,举手接下圣旨。
    紧跟着,众将领开始不满议论。
    牛皋率先站起来,厉色疾言:“即刻启行?从淮河到夔州、荆湖路途遥远,凭这些粮草,怎么行!”
    “牛将军,圣旨说得明白,你到底是在恐吓本官,还是在藐视陛下?”万俟卨先是拔高嗓门一声训斥,随即缓和道:“陛下体谅众位将军的苦衷,所以特意嘱咐本官,诸位将军可向途径州县征集粮草。”
    董先一怔,忙问:“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写在圣旨上?”
    “各州府库眼下谁不吃紧?陛下这么做,也是为了照顾各地官员的情绪。至于能不能征集上来,就要看各位将军的本事与人脉了了。”
    四周静谧,这话陈厌听得清楚。
    他提前得知了朝廷的真实用意,立刻明白,从现在就开始挖坑了。
    “本官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诸位将军不要有所顾虑,此刻就开始准备,明日便出发,圣意明确,耽搁不得。”
    牛董二人还要说什么,却被张宪抬手拦下。
    “这是自然,本将立刻着手安排。住处已经安排好,万俟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请先入营歇息。”
    万俟卨微笑:“张将军通情达理,体谅朝廷,实乃百官楷模,那就辛苦诸位将军了。”
    这份旨意与众将之前的猜测天差地别,一时间所有人心头火焰冷却,兴致寥寥,作鸟兽散。
    马车奔过来,美妇搀扶着万俟卨,在几名将士的带领下往水寨行去。
    “什么道理!难道我们真就甩开膀子走了!”
    董先看向牛皋,“不走就是抗旨,不走就要留在这里坐吃山空。我们曾许诺百姓,渡过淮水后,能得三餐温饱,安居乐业。若一直拖下去,三十万人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不停叹气,神色消沉。
    张宪目光冷静,“王将军,我三人走后,淮河防线就交给你了。”
    王俊迎着牛皋如刀目光,忙走上前,作揖道:“请将军放心,卑职虽然不才,但为我大宋保疆卫土,万死不惜!”
    陈厌平静环顾着江岸渔火,聆听波涛拍打岩石,风平浪静之下,暗流狂涌。
    此战是成是败,就看明日了,摊开手,一枚象牙色的糖果安静躺在他掌中。
    水寨,中军大帐,张宪三人秉烛夜谈。
    “张将军,眼下岳元帅不在,我等都奉你为主。可今天你怎么就软了,为何不敢顶那万俟卨两句!”
    “牛将军,何苦要说气话?那是圣旨,就算将万俟卨打一顿又如何?难道你还敢抗命不成!张将军自有苦衷,就算这道圣旨不来,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
    张宪静观二人争执,冷不丁说道:“我有一计,可以继续驻留此地,并且能让朝廷派下足够的赈民粮款。”
    倏地,牛皋二人同时起身,大喜过望,“说来听听!”
    “此计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会致临安的岳元帅与其余军中同僚满门抄斩!”
    两人脸色一僵,他们知道张宪素来沉稳,没有把握的事情断然不会轻易脱口。
    既然他这么说,那后果可能更严重。
    缓缓坐下,牛皋沉声道:“若此事有碍岳元帅安危,那不提也罢。”
    董先则道:“张将军可以说来听听,我们商量一下,看其间有无转圜余地。”
    “是董将军之前的话提醒了我,三十万百姓乱不得,一旦乱,平稳多年的后方将会重燃战火。若我们暂且将万俟卨扣下,然后向临安去信,说百姓不满朝廷安排,爆发动乱……”
    “好了好了!不要讲了!”牛皋平日粗犷,但一听张宪的计策,瞬间满额冷汗,“这是养寇自重,威胁朝廷。尽管眼下局势艰难,但没必要走这样一步棋。”
    董先沉默。
    张宪泰然自若,“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按圣旨行事,明日整军出发。”
    既然眼下要想解决问题,只能走极端,二人没别的办法,只能遵旨。
    营外传来脚步声,“启禀张将军,陈厌将军拜见。”
    “让他进来。”
    陈厌推门而入,向三人拱手示意。
    “陈将军有何事?”
    陈厌观牛、董二人脸色阴郁,知道撤军一事已成定局,难有转机。
    “敢问三位将军,明日是否真要开拔?”
    牛皋声沉,“不开拔又当如何?难不成要留在这里过年?”
    张宪颔首,“明日大军启程,本将打算让陈将军留在此地,协助王将军一同戍卫淮水。”
    董先二人闻言突然反应过来,这次的圣旨中,竟半个字都没有提及陈厌。
    按理说,立下这么大功劳,就算不拔擢,口头奖励总该有的。
    “多谢张将军信任。”陈厌语气平静,“但卑职担心,三位将军这次一走,恐怕就要殒命江南了。”
    “你说什么!”
    三人神色同时一变。
    “几位将军南下,如万俟卨所说,定要向沿途州府征粮。但三位将军难道就看不出来,不管对方州府情愿与否,粮库只要一开,劫掠官府的帽子可就扣上了。”
    三人后知后觉,倒抽一口冷气,陈厌之言绝非危言耸听。
    若朝堂中有人想整治他们,还真能以此罪名让他们万劫不复。
    语焉不详的圣旨,前来传旨的主和大臣……无一不是在提醒他们。
    他们在战场上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朝堂中胜利的却不是他们。
    而他们马上要成为祭品,来祭奠彼方的大获全胜。
    朝堂之上,从古至今没有秘密。
    微微草动,便可使得风声鹤唳。
    他们三个在战场太久了,嗅觉竟变得如此迟钝。
    如此多线索摆在眼前,却迟迟没有发现杀机,而是纠结几百石粮食够不够吃。
    强烈的颓然情绪开始在三人身上蔓延,为国杀敌。
    到头来,自己却成了敌人,被朝廷绞尽脑汁对付。
    陈厌见状不再多言,有些话,点到即止。
    张宪轻叹口气,此刻他们被架在了空中。
    若遵旨南下,宿命难逃。
    若抗旨不遵,必须用非常之法。
    成为乱臣贼子,一旦事发,牵连无数。
    事实上,他们根本没得选。
    “陈将军不光年轻勇武,思虑得也比我等通透,实属难得,我等甚慰。抗金大业后继有人,若我等此去真身遭不测,大宋子民的安危,阁下就要多担待了。”
    说着,张宪站了起来,向陈厌一作揖,董牛二人亦是如此。
    董先微笑道:“说来惭愧,我董先这条命还是陈将军救下来的。只想着来日并肩,多多杀敌,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此去可能是永别啊,陈将军,保重。”
    牛皋大笑,“只可惜此时无酒!否则,咱们定要痛饮几杯!”
    陈厌拱手与三人对揖,面前之人皆是忠义之士。
    自古以来,但凡还有一条路走,忠义之士都不会违抗朝廷。
    除非,将他们面前的路全部堵死,让他们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简称——逼上梁山。
    “不瞒三位将军说,卑职身上还有些家私,已经发给手下,让他们去县镇采买酒肉。卑职打算明日于营中置办酒席,为诸位将领送行。”
    牛皋重重点头,“好!让兄弟破费了,明日好生吃喝一通,再说上路!”
    陈厌也大笑,破费谈不上,银票都是从万俟卨身上搜出来的。
    灯火不明,营寨走廊悠长逼仄。
    出了大营,陈厌往自己居所走。
    突然,他停了下来,取出陌刀,用刀尖顶开房门,靠西墙的木床上,横卧着一道纤细的人影。
    “你怎么来了?”
    陈厌走过去,用刀锋顶住她的喉咙。
    “是大人让妾身过来,侍奉将军的。”
    “万俟大人倒是有心了。”
    陈厌收了刀,在床边坐下,那美妇两条手臂立刻攀到他胸前。
    “大人说,军士寂寞,最想女子。妾身本是汉阳涌春阁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大人年老,起立不能,将军也无需担忧妾身会污了将军的威名。”
    “起立不能!”陈厌大笑,“好个起立不能!那你看看本将呢?”
    啪!
    陈厌扼住美妇脖子,将头撞在木板上。
    莺鸟嘶哑,夜色残。
    小半个时辰后,美妇披头散发,急匆匆离开了房间。
    一间木屋内光线昏黄。
    万俟卨正襟危坐,捧着一本《周易》挑灯夜读。
    嘎吱,美妇推开门走了进来。
    万俟卨瞥她一眼,见她衣衫不整,又将视线移到书上。
    “他动你了?”
    美妇脸色酡红,“动了。”
    “好!”万俟卨放声笑,将书本用力一合,“此子爱名喜色,可以为我等所用。今后你就使出自己浑身解数,好好伺候这位将军,下一个韩梁氏保不准就是你啊!”
    美妇神色激动,立刻跪地,连连叩首,“妾身多谢大人栽培,今后万死不辞!”
    “别说这些漂亮话了,老夫瓷瓶中少了一粒丹药,是你偷吃的吧?”
    美妇脸色一白,忙岔开话题,“陈将军托奴家告知大人,明日营中要摆宴为几位将军送行,届时会邀请大人参加,他提醒大人多加小心。”
    “哦?”万俟卨起身行至床前,望着辽阔江面,喃喃自语,“鸿门宴…好啊,我倒是要瞧瞧这几个武夫想耍什么鬼把戏。”
    翌日。
    清晨。
    霞光万缕,天地金黄。
    “把好酒好肉都摆上!”
    中军大帐中热闹非凡,屋内摆了十几张桌子。
    纪元带着从万俟卨身上搜来的银票,连夜前往一家酒肆买来酒菜。
    此刻众士兵正在布置宴席,受邀而来的军官陆续入营。
    王俊昂首挺胸,负手而入,满脸扬眉吐气。
    他看到桌上摆着的精致餐品,顿感食指大动,捋须笑道:“为张将军等人送行,理应由本将来操办,却让陈将军破费,实属不该。”
    众将领看见他都没个好脸色,张将军等人被调走了,却独留他一人在这里,谁知道他与临安有什么勾结。
    “说什么漂亮话!有酒便喝,有肉便吃!”
    王俊回头一看,牛皋三人雄赳赳阔步而来。
    “牛将军说的是!”
    王俊大笑,进屋后,与三位统制共坐一桌。
    过了片刻,见酒席布置完毕,三十余名大小将领皆已入席。
    却唯独不见陈厌,张宪问道:“陈将军现在何处?”
    一旁桌上,纪元起身,“启禀张将军,陈将军马上就到。”
    “好,那我们就等等吧。”
    ……
    “陈将军早。”
    陈厌刚拉开房门,守在走廊上的万俟卨立刻微微一揖。
    “万俟大人,这是演哪一出?让卑职受宠若惊。”
    万俟卨起身笑道:“老夫这是来感激将军通信之情啊。”
    陈厌神色一敛,“此话怎讲?卑职只是让人通知大人去赴宴,其余的可一概没讲。”
    “老夫都懂,这里毕竟还是张将军等人的天下,陈将军的恩情,老夫记在心里了。”
    万俟卨悄悄将一张银票拍在陈厌手中,“老夫不胜酒力,席间还望陈将军多多照应。”
    一千两。
    陈厌将银票塞进护心镜下,展颜微笑,“有卑职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万俟大人半根寒毛。”
    “有陈将军这句话,老夫便放心了。”说罢,他一拉陈厌手臂,“我二人一同前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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