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锋的话看似十分中肯,却暗藏玄机,但龚大人听他这么说,反倒是不担心了,只是双手交叠握紧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元先生谦虚了,您是当世少有的宗师高手之一,我所托付的事,若是元先生都做不成,那只能说是天意了。”
元锋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用那双眼睛望着龚大人,目光里带着几分骄傲,同时又没有过分张扬。
他向来都是个务实的人,性情沉稳不喜多言,今天能跟人解释这么多已经是格外少见,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让他心中有些紧张而又兴奋。
龚大人自然是不懂的,在他看来,区区一个老船帮,何德何能让元锋这样的高手紧张?
为了请元锋这尊大神,他可是花了巨大的代价,把多年珍藏的,由一位大家亲笔题字的折扇作为礼物送了出去。
元锋没有再多言,只是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既如此,带路吧。”
擂台上的对决正是激烈的时候,不断爆响的脆声标志着两人手足一次又一次碰撞,飙飞起的碎竹片则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却又因为无法钻入两人的铜皮铁骨,而颓丧地落地。
期间更有兵刃交锋而响起的铿锵之声,若把时间推移到夜晚,恐怕所有的看客都能看见两人中间不断亮起的火星。
在交手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后,秦轲再度倒飞而回,但只是一个翻转,又稳稳地落回擂台,只是震起竹排旁的无数水花迸溅。
表面上看,他依旧是风度翩翩,甚至那飘然落地的样子还牵动了不少倚栏旁观的姑娘心弦,但猛喘了几口气的他却低下头看了一眼长剑,发现上面已经不知道多了多少豁口。
这是洛宏赠与他的东西,虽然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但放在世家里也是足以被收藏数百年的珍品,可如今看来,就算他能赢下这一阵,这把剑也已经成了破铜烂铁,不堪再用。
而反观龙津,他手上那把长矛因为厚重得多,纵然上面多了几个崩口也无伤大雅。
菩萨剑。
好希望手里是菩萨剑!
秦轲这么想着,又苦笑着晃了晃脑袋,把那些杂念排除在外,随后重新把剑往侧面一挥,双膝下沉,好像随时都会发起进攻。
站在对面依旧稳如大山的龙津慨然大笑道:“好,痛快,好久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年轻人,看来江山代有人才出,这荆吴日后也会更加有趣。”
秦轲没有去解释自己并非归属与荆吴,只是沉默着,开始寻求龙津身上的破绽。
这场比斗,他确实是没打算赢,但遇上龙津这样的对手,自然也不能草草收场。
连续的交手已经让他知道龙津此人绝非简单一个江湖人士那么简单,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是军旅的铁血,一招一式都像是凝练的精华,不知道期间有多少人身首异处,有多少人魂魄难归故土。
虽然秦轲去往墨家的一路也算是历经战阵,手下杀死的人也早已经数不胜数,但和这样的老前辈相比,依旧缺乏了一股一往无前的锐意。
七进剑讲究的正是一往无前。
但秦轲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始终缺少了一块,纵然他能杀人,敢杀人,并不代表已经练就了杀伐果决的心性。
想到这里,秦轲抬起了长剑,剑尖逐渐和龙津的头颅连成一线,剑尖的一点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亮起严酷的白光。
几乎是在吸气吐气的一瞬间,他已经发现自己到了龙津的面前,空气中传来春季青草的芬芳,远方则是风声呼啸,隆隆的声音隐没在云层里,好像一头苏醒的巨龙。
而当它探出头颅,睁开双目的那一刻,张口吐露出的就是雷霆!
七进剑,第五进惊蛰。
这一招式第一次在秦轲手上发挥到极致,跨越数丈距离却好似一眨眼之间,震动四方。
面对这样可怕的一剑,即便是龙津也不得不严阵以待,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想要尽全力看清楚这一剑的轨迹。
但他却失败了,因为这一剑根本没有轨迹,又像是到处都是轨迹。
这大概才是惊蛰一剑的本意,那如滚滚雷霆的啸声只不过是一种外在表象,无法预知的变化才是这一剑的精髓。
惊蛰时节的春雷承的是上天的天意,到四方降下雨露,润泽八方,给万物以生长,本就没有轨迹。
因为天意难测。
在墨家的时候,秦轲曾经对曾舆用过这一剑,只可惜因为境界不到,最终还是被曾舆以大直剑拦截下来,但若换成是今天,秦轲自认自己这一剑,已不再是曾舆能应对下来的了。
龙津心里是惊叹的,虽然他也只能说一声后生可畏,欣慰之中立刻洒脱地放弃了去预测这一剑的做法。
不过不去预测,并不代表他会坐以待毙。
相反,他的右手抬升至长矛的中段,双目骤然睁大,怒容乍现!
既然预测不到,那么就不必预测,哪怕你是那春日里的惊雷,我却要将你的乌云全数拍散。
“好!”元锋站在人群之中,突然发声赞叹道。
相比较他,龚大人就显得有些茫然,因为他的修为根本看不清秦轲和龙津在接触的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满耳朵尖锐的摩擦声和碰撞声,让他忍不住紧皱眉头。
胜负是在一瞬之间分出的,秦轲知道自己输了,若非龙津手下留情,恐怕长矛会在顷刻间刺穿他的胸膛。
不过他倒是没有太多挫败的情绪,因为这本就是最好的结局,就算他自信如果把压箱底的手段譬如雷电用上,必定能一举战胜龙津,可那样一来就偏离了他最初的目的。
而且对面前这个人,他也绝不可能用上那种手段。
在两人接触的最后一刻,龙津和秦轲有过短暂的交错,而正是在这个谁都没有看清的交错之中,龙津却在他的耳畔笑着说了一句话:“右郎中大人果然是少年英才。”
整个南阳,真正知道他这个右郎中来到南阳的没有几人,高长恭不会泄密,洛凤雏根本不在乎这个秘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龙津本身也是校事府的人!
秦轲深深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半老的老船帮帮主,心里的震惊久久不散,却也对于许多事情有了明悟。
很多人都知道龙津曾经是荆楚帮的人,但在荆吴建立之后,除了带义军北上抗击唐军之外,始终没有进庙堂食俸禄。
有人猜测他是没有被看重,有人猜测是他不喜庙堂事务的繁杂,但谁都没有到,原来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脱离过荆楚帮,或者说,从没有离开过诸葛宛陵的麾下。
“我输了。”秦轲恭敬地拱手,对于这个隐瞒身份多年的老谍子有一份深深的敬佩,毕竟他只要想,足以入庙堂享受高官厚禄,但他却能为了诸葛宛陵,而放弃那些东西,甘愿蜗居于南阳,足见忠心耿耿。
龙津同样也笑着拱手,两人以江湖人的礼节的做了最后的告别,这种惺惺相惜的场景也激起了不少看客的欢呼声。
“秦小兄弟既然已经尽了本分,一会儿不妨安心做个看客。”龙津露出笑容道,“若是擂台上有什么变化,你大可坐看云起,不必再亲自动手。”
什么意思?秦轲总感觉龙津这句话别有含义,好像是在劝诫自己,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手?
他想要再问,但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克制着纵身一跃落到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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