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荣庆堂上,穿红着绿的丫头们来回穿梭着,摆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美味佳肴。
堂上贾母独自于高台软榻上正坐,王夫人、李纨操持着下人。
身子好转些的凤姐儿亦是在场,尽管她只是捧着一碗羹轻轻调匀着,但这个孝道的姿态,却不能不做。
贾母见凤姐儿脸上有了些气色,心满意足地说道:“凤丫头啊,想开了就好,今儿个是元宵佳节,咱们大家伙乐呵乐呵,那些子糟心事儿便翻过去了。”
凤姐儿脸上堆起笑容,道:“哎呦喂,老太太严重了,我那口子也就是话赶话了,我早就不在意了,更何况,爷们都登门请罪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高台一侧,端着碗汤羹的王夫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心中却是不晓得想些什么。
而贾母听得凤姐儿这话,虽是不知道是不是实话,可她态度摆了出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关怀道:“这样便好,咱们一家,还是和气一些子的好。”
凤姐儿闻言,一迭声笑道:“好好好,老太太怎的不信我哩,莫不是有段日子没来请安,老太太怪罪我?”
“我给咱们家老太太斟茶认错,老太太心善,定然不会怪罪。”
说着,踏步朝下方走,亲自斟茶倒水,奉到跟前,道:“老太太请喝茶。”
凤姐儿这一套唱戏般的语调,惹得满堂人大笑。
连平日里在堂上不敢出声的丫头们,此刻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贾母最喜欢这种氛围,接过吃了几口茶后,也就愈发高兴起来。
她浸淫内宅持家之道几十年,就没有她理不顺的家事,或者家人。
如今见凤姐儿缓过劲来,贾母心里还是颇欢喜的,这人老了,就图个清净。
贾母正还想说些甚么,不过看到贾赦、邢夫人两口子,并贾政、贾琏都到了,便暂且按下不提。
贾赦一到堂内,邢夫人赶忙去高台上,赔笑道:“原是早些过来的,只是生了些事,就迟了。”
贾母不大爱搭理这个儿媳妇,只是点了点头,连发生了甚么都没问。
王夫人在一旁见了,面色虽淡淡,眼中却闪过一抹讥讽。
邢夫人讪笑了声,看了王夫人一眼,心里暗恨:“等会儿你能继续得意,我才伏你。”
姊妹们自暖阁里也出来了,宝玉远远看到贾政存在,唬的跟甚么似的。
贾母见状招呼道:“宝玉,到祖母这里来。”
贾宝玉闻言飞快地小跑过去,而贾政见状呵斥道:“宝玉,怎得如此不懂规矩。”
宝玉听到喊声,顿时吓得打了个冷颤,呆在原地不动。
虽说原著中贾宝玉害怕贾政,可远远没到如今地步,这一切都得归功于赵昕这只历史的小蝴蝶,因黛玉之事,宝玉可没少被贾政训斥,同时贾母与王夫人亦不帮衬,可算是让贾宝玉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挂落,记忆犹新。
贾母见自家孙儿被吓住,顿时就不乐意,皱眉道:“你吓唬哪个,有能耐地冲着我这老婆子来。”
贾政顿时歇了菜,自家母亲训斥,他哪里敢顶嘴,只好拱手说道:“母亲误会了,只是宝玉有失体统,儿子教导一番罢了。”
贾母冷哼一声,道:“非得在今日?就是你爹也没挑这个日子训你,怎得?长能耐了?”
贾政被怼的没脾气,只能泱泱退下。
见贾政偃旗息鼓,贾母复又对着宝玉亲切招呼道:“宝玉,快过来。”
宝玉见祖母定住了贾政,便朝着贾母怀里扑去,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这宝玉嘴甜的。难怪贾母等都宠着他。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并家里姊妹们坐一桌,李纨、凤姐儿带着一众丫鬟侍奉。
男主人这一桌,贾赦理所当然的坐了上位,原本以身份尊贵论。
待饭菜上齐,碗筷摆正后,贾母在上桌发话,道:“今年出了那么些事,没了不少人,东府的家业也没保不住,原本我心里还凄慌着。祖宗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才留下来的家业,却在咱们手里没了,我就是死,也没脸去见国公爷哪。虽说我就是内宅里一个眼花耳聋不怎么管事的废老婆子,可总觉得还是要担一份罪过。可没想到,否极泰来,一转眼,元春却成了太子妃,太子殿下亦是亲近咱们,这一桩喜事哟,来的我都有些头晕。”
众人纷纷笑出声来,凤姐儿捧着一碗御田碧梗米单给贾母后,高声笑道:“这都是托了老祖宗的福,要不是老祖宗将用也用不完的福分舍了些给我们,贾家哪有这样的喜事。”
贾母闻言,一张嘴笑的就合不拢了,绷不住笑啐道:“你也是没面皮的猴儿,咋的和我这老婆子扯上关系了。”
凤姐儿大笑道:“若不是老祖宗教的好,太子妃怎会如此受宠。”
贾母愈发大笑,不过到底老成许多,很快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嗔笑凤姐儿道:“你不用来哄我。”
凤姐儿闻言,笑道:“老祖宗这就不知了,此便是我的计谋,若是不巴巴儿的去哄老祖宗,老祖宗怎肯将福气舍一缕给我,说不得以后,我也得个诰命夫人来。”
贾家姊妹们闻言,笑的直打跌,贾母大笑了回后,又爱怜的看了她一眼,举起酒盏将黄酒一饮而尽,笑骂道:“给给给,都给了你去。”
闹了一场,回过神的贾母笑道:“凤丫头,瞧你这身子是好的差不多了,得空帮着你二婶子去理理。”
王夫人见状亦是开口道:“这几日来整饬东边的院子,可是劳累许多,若是凤丫头来帮衬一二,那定是极好的。”
凤姐儿眼神一动,苦巴巴地说道:“怎得劳累活都归了我,莫不是我就是个劳碌命,罢了罢了,劳碌命做劳碌事呗。”
众人闻言笑声一片,贾母摆了摆手,嘱咐道:“这院子一事可得办的妥当,该置办的都置办起来,一应家伙事都准备齐来,莫要省银子。”
凤姐儿刚想大包大揽,却不想贾赦竟哼了声,道:“母亲,仔细着些,莫让别个人把这份家业贪去了。”
此言一出,满堂人面色骤然一变。
贾母面色一下寡淡了下来,道:“你在说哪个?贾家的家业,是我老太婆都贪了去?”
贾政拧眉,王夫人更是一脸木然,显然极为不悦。
荣国公府是二房在管家,贾赦还能在说哪个?
凤姐儿给李纨使了个眼色,李纨忙对贾家姊妹们招了招手,带着她们往暖阁里去了。
宝玉一万个想去,想远离风暴点远一些,可是贾政没开口,他便大气都不敢喘,更遑论离席。
贾赦听闻贾母之言,连忙起身,道:“儿子怎敢这般说母亲?再者,母亲又怎会做下这等事来?儿子也不是说二弟,他是甚么样的性子,儿子这个当哥哥的还能不知道?”
贾母闻言,面色舒缓下来,周围人也都缓缓出了口气,只要不是和贾政大闹家业纷争,就不算捅破天撕破脸的大事……
贾母奇道:“这家里只你和你兄弟两个,不是他,难道是你?”
贾赦闻言老脸抽抽了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账簿来,但明显比先前交给贾琏的那份薄了许多,他大声道:“前儿有人给儿子送了个账簿,上面写着这些年咱们贾家被人贪去了多少银子,又让人怎么打着贾家的旗号,在外面买地,还闹出人命官司来。我起初还不信,可等我打发琏儿去查了圈,就发现居然一桩一桩都是真事!这起子无法无天的混帐,主子们巴巴儿的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他们倒一个个吃的盆满钵满,肥头大耳!还有这样的天理?我不管家,要不是有人不忍看下去告诉我,这家业迟早让人偷光败尽!”
贾母闻言骇了一跳,道:“竟有这样的事?”
她不问贾赦,问贾琏道:“琏儿,你老子说的可是事实?”
贾琏虽不愿露面,可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也只能站起身道:“确有此事,查了查后,我也吓坏了……”
贾母余光看了眼脸色极为难看的王夫人,心里忽地想起,王夫人的陪房周瑞,不就是负责贾家外面的田庄?
正想着如何暂时压下此节去,却听贾赦喝道:“球攮的下流种子,话也说不清,你到底查了些甚么,还不给老太太和你二叔二婶婶说明白?难道还要看着他们被藏奸歹人哄骗下去?”
贾琏心道这下完了,必被二叔一家恨死,可也不敢忤逆贾赦,便低头道:“周瑞在外面打着贾家的旗号,用贾家的银子买他自己的地,为了夺人家的好地,还逼出人命官司来,也只打着贾家的旗号去摆平。到头来,拿贾家的银子买他自己的地,贾家还成了逼出人命的罪人。还有,周瑞女婿冷子兴做古董营生,强夺别人家的古董,也出了人命官司,回头来还是让贾家帮他按下。另外,另外还有凤丫头从王家带来的那个来旺儿,打着贾家的名头在外面放印子钱,坏事做尽,虽还没出甚么人命官司,可他顽弄了人家苦主的老婆闺女,人家上吊了几回,被救下来也是半傻半疯的……”
贾琏一口气又点了几个人,多是和二房相关,大半都是王夫人从王家带来的。
想想也是,贾政惯不理俗务,荣国府虽是二房管家,但一应家事要么是赖家在管,要么是王夫人带来的陪房成了管家后在理会。
如今让贾琏点下来,除了凤姐儿自王家带来的林之孝一家外,其他来自王家的陪房,基本上没甚漏网之鱼。
王夫人一张脸先是羞怒涨红,随即渐渐发白,起身跪下,对贾母请罪道:“若果真如此,媳妇请治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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