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择收到消息的时候,秦从玉已经过了官府公堂,被打了五十大板,关在牢里。
素来温雅的男子此刻头发凌乱,下半身染血,然而最糟糕的是他灰蒙蒙的眼。
眼睛展露心声。
透过秦从玉灰败的眼,秦择好像窥探到了对方荒芜死气的心田。
秦择心里一咯噔,催促着狱卒开门,“从玉,从玉。”
秦从玉恍若未闻。
秦择心如刀绞,这些年他知道从玉是如何发奋用功。
从玉有天赋,又刻苦,然而因为桃月,除非改朝换代,否则从玉这一生都不得入仕途。
这对从玉是何等的残酷。
秦择把生意越做越大,想给这孩子优渥的生活,但却不是从玉要的。
秦择抱着他,手都在发抖,“孩子,看看我,我是爹啊。”
秦从玉睫毛颤了一下,好像有了反应,秦择刚欣喜,秦从玉哇的吐出一口血,彻底昏死。
“从玉?从玉!!”
最后温礼仁出面,把此事压了下来,秦择也给了相关人一大笔钱,总算把重伤的秦从玉带回家了。
系统就算只是个机械,也知道事情严重了。它慌的不行。
“宿主,宿主怎么办啊。”
“救、救命啊啊啊——”
秦择心烦意乱:“安静。”
系统安静了。
秦择略通药理,跟大夫一起检查过从玉的伤势,秦择心蓦地沉了。
板子很讲手法,有的人打一百板子,养一个月就生龙活虎。有的人打几十板子,就能直接废了。
秦从玉没那么严重,但肯定也伤到骨头了。血肉模糊一片。
秦择存有侥幸:“大夫,我儿可能治好?”
大夫叹了口气:“老夫只能尽力。”
秦择就是做药材生意,他用了最好的药,然而秦从玉不止伤在身,更伤在心。
今日下了小雨,秦择端着药汤进屋的时候,发现窗户是开着的。
他放下药碗想去关了,却被秦从玉叫住。
“爹,我想透透气。”秦从玉声音不紧不慢,有种特别的韵律,很悦耳,可惜没什么力气。
秦择顿住,转身拿着药碗走向他,秦从玉因为伤势只能趴在床上,他看了一眼药汤,浓郁的药味激的他干呕。
秦择赶紧把药碗拿开了些:“爹给你拿蜜饯。”
秦从玉温声道:“爹,今日不喝药成吗。”
他本是随了秦择的英气面容,如今苍白瘦削,眸光暗淡,像秋日要落不落的叶,天边残留的余晖。
寻常的衣袍穿在他身上,却因为他过分羸弱,而显得衣袍宽大。
秦择沉默,少顷道:“好,不喝了。”
秦从玉笑了笑,还伸手捋了捋垂下来的发,显出一分年轻男子的腼腆。
“爹,外面下雨了。”
秦择:“嗯,小雨。”
秦从玉难得露出点渴望:“爹,我想看看,就一会儿。”
“好吗?”
秦择喉咙一堵,哑声道:“好。”
怕牵扯伤口,秦择小心背起了秦从玉,两人靠近窗边,风带着雨丝吹进来,微微凉。
秦从玉闭上眼:“爹,这风好舒服。”
秦择:“吹一会儿就好,别着凉。”
秦从玉温声道:“好。”
吹了会儿风,看了雨,秦择把秦从玉带回去,秦从玉忽然抬头:“爹,我好好养伤。”
“你不要担心我了。”
“这么多年,我一心只想着念书科举,我都没有好好孝敬爹,细细想来,从玉实在惭愧。”
“没有。”秦择拍拍他的肩:“你很好了,不要想太多。”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秦从玉今日难得多话,眼见从玉神色疲惫,秦择终止了交谈。
他离去时,秦从玉叫住他:“爹。”
秦择回头。
秦从玉趴在床上,很努力的笑了笑,“爹是个很好的人,儿子看的出,您喜欢素素姑姑,素素姑姑也喜欢您,你们成婚吧。”
这几年池素的身体时好时坏,池家人也不敢逼她嫁人,唯恐哪天池素人就没了。
秦择移开目光,“爹心里有数。”
秦择抬脚准备离开,秦从玉又忙唤:“爹。”
秦择心里忽然突突跳:“从玉,你是不是有话想说。还是你又有事瞒我?”
秦从玉轻轻摇头,“不是,儿子想吃西街的烧饼了,有些不好意思。”
秦择:……
秦择无奈:“好,想吃什么,爹给你买。”
秦从玉眼眸也弯了,笑起来有些甜:“谢谢爹。”
等秦择离开了,秦从玉垂下眼,一滴泪砸落,晕出了湿痕。
秦从玉的伤养了一年才大好,可是伤了腿,他走路有点怪。
秦择在秦从玉的鞋子上,下功夫,外人就看不出来。
那天太阳炽热,秦择远远的就看到自家院子上空有浓烟,他立刻跑回去。
结果是秦从玉在烧书,这些年秦从玉看的书,练的字,做的文章,诗词,一样一样,全都烧了。
秦择心如擂鼓,“从玉,你”
秦从玉偏头,轻声道:“爹,我不念书了,我换种活法。”
秦择半信半疑。
阿粱瞒着他,不声不响去了边关,至今没消息。
从玉在他身边,也故意瞒他,偷偷科举把自己弄个半死,名声尽毁。
当初摧残从玉的那个书生,温家没让对方好过,秦择也偷偷下黑手。
然而从玉受到的伤害,弥补不了。
秦择的心一直不安宁,总觉得要出事,但秦从玉一直待在家,还帮秦择看账,每日有说有笑。
秦择挑不出毛病。
腊月里,秦从玉提出去庙里祈愿,秦择想着孩子待家久了,闷得慌,便提出一起去。
然而秦从玉脸色微红:“爹,我不是小孩了。”
秦择:……行吧。
然而秦从玉这一走,再没回来,他在京外的一座小庙出家了,秦择发现儿子半下午还不回来,立刻跑去庙里找,什么都晚了。
秦从玉已经剃度,换上了僧袍。
秦择脑子一痛,差点以为自己幻觉了。
他喃喃道:“从玉。”
面前俊朗的男子无悲无喜,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施主,贫僧法号了尘,非是施主所寻之人,施主回吧。”
秦择不肯走,“为什么?”
了尘垂眸,神情悲悯:“从玉懦弱无能,看不破,施主早早忘了他,另觅亲缘罢。”
话落,了尘又是一礼,而后头也不回的入了寺庙。
今岁,红尘里的从玉,断尘的了尘,十九。
原剧情里,假少爷大喜日,死在真少爷的簪下,亦是十九。
秦择在庙外站了一天一夜,他双腿如同灌铅,一步一步下山,或许是他站久了,感觉天都裂开了。
在系统的惊叫声中,有什么东西快速袭来,秦择只来得及感觉心口巨痛,随后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
秦择的灵魂回到系统空间,系统一直在叫:“不好了不好了,小世界要崩溃了。”
秦择心里一紧:“那怎么办?”
系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啊啊”
一人一统慌乱时,秦择感觉灵魂被剧烈拉扯。
四周是绵密的痛,秦择感觉喉咙干的要冒烟。
“水,水?”求生本能让他拼命出声。然而实际上这声音如此细微。
不过还是有人闻得。
“听到了听到了,真是的。”随后是超用力用脚蹬地的声音。
秦择感觉到了水,迫不及待喝了。但这并不够。他还在无意识讨要,秦择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嘟囔后,才有水来。
喝了水,秦择终于恢复些力气,用力的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墙壁,衣柜,以及熟悉又陌生的熊孩子。
“爹,你只有我一个儿子,只有我孝敬你,你要对我很好知不知道。”
八岁的男孩撇着嘴,不太高兴。
他的衣服不好好穿,头发也掉下来几缕,流里流气的打扮,耷拉脸,实在不讨喜。
秦择却珍惜的看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不知是眼睛睁太久,酸了,还是其他。
高大稳重的男人流下两行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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