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第二章绿绮南归(一)
视着何云秀、林志恒的背影,直到他们两人绕过了雪通向青松林的小径之后,罗承玉一直强撑的冷静终于垮了下来,神色一片落寞,忍住随后前往万松轩的强烈欲望,转身走到书案之后,坐在铺着虎皮的高背太师椅之上,却没有感到从前的那种舒适感,扭动了几下身躯,好不容易才坐定下来,轻叹一声,罗承玉从红玉镇纸下面拿出那一叠文书奏折,又取了一枝紫毫,蘸了墨汁,一本本专心批阅起来。
罗承玉现在虽然只是世子身份,但是幽冀的权力实际上已经在信都掌握之中,一直以来,都是吴澄辅佐他批阅奏折文书,直到上个月,吴澄突然提出要出使益州,并将所有的军政要务都丢给了他。说也奇怪,吴澄一走,奏折文书便如潮水一般涌来,不仅有军队换防,官吏调动这样的要务,也有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还有一些人欺他年轻,趁机挑衅试探,最初十几日,罗承玉几乎是废寝忘食,若是累极了,也不过在旁边的耳房小憩一两个时辰,幸好他对军政事务十分熟稔,再加上天性果断,善于纳谏,很快就驾轻就熟,甚而有青出于蓝之势。
其实正常情况下,大部分的文书经过青龙司审阅之后,送上来的时候都会加上批注或者处理意见,罗承玉只需直接圈选即可,青龙司的僚属都是火凤郡主和吴澄亲自点选的,有地经验丰富。老成稳重,有的思想活跃,奇思异想层出不穷,只要他们尽心竭力,罗承玉便无须在琐碎事务上浪费太多心力。只不过吴澄放权太过突然,这些僚属不免心生怀疑,这才故意为难,将没有整理过的文书直接送了上来,一连十余日。见罗承玉从手忙脚乱,到神闲气静,不觉心服口服,这才认可吴澄的决定。自那以后,青龙司呈递的文书恢复如初。
这是君臣之间的一场博弈,双方都是心知肚明,最后青龙司上自主事。下至僚属联名上了一份请罪的折子,而罗承玉一笑置之,将折子丢到火里化了,并未存档。事后更将部分权力下放到青龙司,一些琐碎杂务青龙司便有批复之权,不必呈递上来。如此一来。不仅罗承玉从如山文书解脱出来。可以专心军政大事,青龙司势力大增。不再被白虎、朱雀、玄武三司压下一头,上下人等也是心满意足,君臣双方再无任何嫌隙。
虽然罗承玉敢于放权,但是需要他亲自处理的军政大事,还是不少,就像现在书案上这一叠,都是和目前局势息息相关的重要军务,青龙司不仅无法处理,就连看上几眼都觉得越权,所以都直接送到了书房,虽然对万松轩忧心忡忡,但是罗承玉也不愿懈怠军政,只得勉强自己坐下来,不过他心性沉稳,只看了几行字,便彻底冷静下来,丢弃了所有地私心杂念,仔细阅读起折子来,还信手在一本白纸簿子上写下节略。
这是罗承玉多年养成的习惯,十几年来,他跟着吴澄学习政务的时候,便一直记载节略,便如窗课一般,按时呈送给远在洛阳的火凤郡主,而火凤郡主也总是仔细批注之后送回信都,一行行铁划银钩地朱砂批注往往多过原有的节略内容,这是母子二人交流的重要渠道,虽无只字私语,却尽是母子情义,直到今日,罗承玉还时时拿出从前的节略,细读火凤郡主那字字珠玑地批注,每一次都有新的领悟,往往不忍释卷,现在虽然没有人再替他批注节略,这个习惯却是改不掉了,索性每隔一段时间自己重温这些节略,检讨自己的得失,加以批注,天长日久,感觉到其中的好处,便更加不愿舍弃这个良好地习惯了。
批阅到最后一份折子,罗承玉突然停笔,仔细看了半晌,眼中闪过强烈的怒色,信手一拂,将那份黑色封皮的折子扫到地上,才觉得稍减怒气,放下手中紫毫,起身走到琉璃屏前,神色漠然地看了半晌雪景,才冷冷道:“请西门统领到书房来。”
书房外面有人高声应诺,不到一拄香地时间,西门凛便推门进来,目光在罗承玉地背影上微微一凝,便单膝跪倒道:“西门凛叩见殿下,不知殿下为何事相招?”
罗承玉并没有让他平身,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负手立在琉璃屏前,沉默不语,西门凛似乎没有感觉到罗承玉地怒意,右手扶膝,左手在腰间,神色淡定从容,唇边甚至还有一缕浅笑。
罗
下虽严,待臣属却宽厚,尤其是吴澄和西门凛这样的礼遇有加,除非是久别重逢,断然不会让他们行如此大礼,若是平常,即使西门凛自行下跪,他也会出言阻止,可是这一次,他却恍若不觉,背对着西门凛,神色漠然地看向窗外地茫茫雪景,久久不发一言。
君臣对峙了许久,罗承玉才一声轻叹,道:“西门统领,你的折子我看过了,我绝对不会同意。”
西门凛微微一笑,道:“殿下,欲成大事,必先舍弃私情,局势如此,殿下也只能忍痛割爱,若是殿下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解决眼前的难题,臣一定遵从,若是没有,还请殿下务必考虑一下臣的提议。”
罗承玉霍然转过身来,面上显出难以遮掩的怒气,冷冷道:“西门凛,你到底将本世子当作什么?是你西门统领的傀儡么?”
西门凛神色淡漠地道:“明年便是殿下即位的关键,无论朝廷的压力有多大,王上对殿下的成见有多深,唯一能够威胁殿下地位的就是九殿下杨宁,他是郡主的亲生之子,天生便占据了优势地位,只要他不与殿下作对,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殿下承继燕王王位。臣的确曾对子静公子动过杀机,只可惜全然失败,殿下又严令微臣,不许再向子静公子出手,那么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给子静公子加上一条无形的锁链,让他无法自拔,更不可能到幽冀和殿下争权。这条锁链原本就已经存在,那就是洞庭双绝青萍小姐和绿绮小姐,只是如今这条锁链已经断了一节,青萍小姐的性命危在旦夕,一旦香消玉殒,失去所有的子静公子必然激怒成狂,再强留绿绮小姐已经毫无意义,反而成了肇祸之源,臣请殿下将绿绮小姐送还给子静公子,想必世间唯一能够抚慰子静公子伤心的便只剩下绿绮小姐,若非如此,臣也不会勉强殿下放手。”
罗承玉握紧了双手,掌心感觉到一阵痛楚,想必是被指甲刺破了,可是惟有如此,他心中的痛苦才能稍稍减轻,他何尝不知道西门凛说得不错,子静和洞庭双绝的关系他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想必在子静心中,这两个少女便是世间唯一的亲人了,而中了相思绝毒的又是子静的爱侣,子静心中之痛只怕远胜自己,即便不为了王位之争,只为了兄弟之情,自己也应该将绿绮送回子静身边,只是这样一来,同病相怜的两人多半会暗生情愫,自己这一生再无可能得到绿绮的芳心,自己真的能放手么,心头浮现绿绮清丽绝伦的身影,却是更加难舍。
西门凛察言观色,早已心中有数,犀利地道:“更何况殿下虽然对绿绮小姐情有独钟,绿绮小姐对殿下却未必有同样的感情,当日一得到青萍小姐中毒的讯息,绿绮小姐便不顾病弱之躯,坚要南归,为殿下所阻后便郁郁寡欢,万松轩虽然清幽雅致,一旦下雪,却过分清寒,本来不适宜绿绮小姐养病,可是无论殿下如何相劝,绿绮小姐却都不肯移居,显然对殿下怀恨已深,今日她再度得到子静公子和青萍小姐的讯息,只怕激动之余,南归之心越发坚决,殿下若再阻拦,只怕嫌隙更重,即便不为了大局,只为了绿绮小姐的病体,殿下也不应再勉强将她留下。”
罗承玉苦涩地道:“你也知道绿绮病势沉重,这样的天气,若再急于上路,只怕还没有找到子静,就已经一病不起了。”
西门凛眼中闪过冷漠之色,淡淡道:“那也无妨,殿下可令医士一路随行,去年殿下不是得了一支千年人参么,只要让医士带在身边,吊住性命还是没有问题的.告成了。”
罗承玉眸光一冷,他对西门凛了解甚深,自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人参虽然是大补之药,但是体弱之人却是虚不受补,若非如此,他早就给绿绮用上了,西门凛的打算竟然是用霸道的药物压住绿绮病势,只要将人送到即可,却不顾及后患,若当真听从西门凛的建议,只怕绿绮和子静重逢之后,最多活上一年半载,就会油尽灯枯,当然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承继王位,即便子静再是愤怒,也对自己无害了,如此狠辣的手段,也亏得西门凛敢向自己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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