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不清不凉。
一间宿舍的空调坏了,发出连续的噪音。
有同学喊:“修一修啦。”
上面传来了回答:“师傅今晚不上门啦。”
柳木晞坐在电脑前画画。忽然,“啪”的一下,她站起来,把开了一半的窗户关上。“轰轰”变成了“突突”。她回来,又戴上了耳机。
交稿日之前,她总是六亲不认的样子。
倪燕归哼着欢快的曲子,外面究竟是“轰轰”,或者“突突”,也无损她的好心情。
她半躺在床上,翘起腿一晃一晃,手里拿着一片书签叶子。偶尔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她不得不把脸埋进枕头里,偷偷地笑。
今晚的社团活动,她又能看见陈戎了。
七点多,宿舍的另外两个同学还没有回来。
倪燕归把几盒遮瑕膏拿出来。她容易出汗,买的多是轻透的彩妆,试了试,这几个遮瑕效果很一般。
她发消息问另一个室友于芮:「什么时候回?」
过了十几秒,于芮在门外喊话:“我回来了。”
于芮进来,一把扯下包包,丢到桌上,问:“找我什么事?”
倪燕归说:“你有一个效果超群的遮瑕膏吧?借我用用。”
“你要遮什么?”宿舍的四个人之中,底妆比较厚重的是于芮。倪燕归和乔娜的很轻薄。至于柳木晞,则从来不化妆。
倪燕归抬起手,亮出了一片火红:“我怕这个吓坏了陈戎。”
柳木晞忽然转过头来:“他应该见过这刺青吧。”
倪燕归说:“我要改邪归正了。”
于芮笑了,把遮瑕膏递过去:“你上次不是说,想纹一个大花臂吗?”
“以后有家室了,还是算了。”倪燕归慢慢涂抹,直至盖住上面的狐狸尾。
“怕什么?陈戎以后一定被你吃得死死的。”于芮坐下,“他为人老实,要是被你攻下了,肯定是个听话的人。”
“借你吉言。”倪燕归像是在手背画画,遮得严实的同时还要让肤色自然过渡。
于芮:“他这种男人,没亲近过几个女的,最容易上钩了。”
说得也有道理。倪燕归说:“我脱单的时候请你们吃饭。”刺青盖住了,她开始对着镜子上妆。
柳木晞摘下耳机:“你上散打课还化妆?”
“当然。”倪燕归描了几笔眼线,弱化自己的媚艳。
眼尾不能太翘,往下垂才清纯甜美。唇色不用大红,改为豆粉的。
要漂亮,又不能让陈戎发现其中的小心机。
赵钦书和陈戎才刚刚下课。
见到对面的油画系画室,赵钦书笑着说:“晚上社团活动你一定要来,我听说,倪燕归对你很着迷,进社团是为了你。”
陈戎说:“同学间传言,未必是真的。”
“面试那天,她盯着你不放,正眼都不瞟我一下。”赵钦书还是第一次遇见,眼里只装得下陈戎的女同学。“我上网查过,你这样长相的,很受中年富婆的欢迎。”
陈戎收起画架。
赵钦书嘴上还在说:“人一旦失去了金钱追求,只能找其他东西满足征服欲。你有学历,有长相,易推倒,但是自尊自爱。啊,你为了金钱屈服的样子一定特别迷人。”
“赵钦书。”陈戎从斜阳中回头,“倪燕归不是中年富婆。”
“对嘛,她有脸蛋有身材,对你一片痴心,你就从了她吧。”
“社团很缺女同学吗?”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算招了女学员也没几个能打的。倪燕归那大姐头的架势,是社团唯一的希望。”赵钦书笑,“反正对象是倪燕归,你也不吃亏啊。系花争霸赛她落了下风是因为男人制不住。制不住是一回事,人家长得真漂亮。”
“不要总是说女同学的是非。”陈戎径自下了楼梯。
散打社教练留着短短的寸头,脸上肤色比手脚的黑,身上是深蓝t恤配运动短裤。他放下了手里的拳套,转向学员,目光炯炯:“我叫毛成鸿,担任散打社的教练。我留校在嘉北大学工作,平时比较忙,有什么急事你们可以联系社长。”
他拿起名册,见到上面多出来一串女生的名字,说:“这次报名的女同学有不少啊。”
“赵钦书的功劳。”说话的这个人是社长,有个很尔雅的名字——温文。他是雕塑系大三的学生,接手社团两年。散打社在学校没什么吸引力,来的多是肌肉壮汉,很多女生连名都不敢报就跑了。
今年全靠赵钦书,带了几个秀气的男同学过来,社团从抠脚窝变成了花样美男集结号,连带的,异性缘也刷新了记录。
短暂的自我介绍过去,毛成鸿粗声大喊:“新学员,听着。”
一群围着赵钦书嬉笑的女同学,这时停止了聊天。
对于赵钦书的万人迷架势,倪燕归无任欢迎。女生都围着赵钦书,那么陈戎身边就只剩下她了。
一到教室,她到处搜寻陈戎的身影。意中人不在,反而有几个男生直勾勾地打量她。她今天的妆容全是为了陈戎,他要是不来,她就白忙活了。
可是中午明明说好的,他说一定会来。
她时不时向门口打望。
到了不耐烦的一刻,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陈戎穿了一套和她同色系的运动服。不是纯白,有些偏米色,乍看之下很像情侣装。
他和之前一样,拉链拉到了颈下,多一分都不肯露。倪燕归就大方多了,运动裤比较短,一双大长腿招着男生们的目光。
陈戎走到毛成鸿的面前:“抱歉,我迟到了。”
毛成鸿说:“没事,还有好几个没来的。”除了学生会那种威风凛凛的社团,其他社团没有什么震慑力。来不来都是自愿的。
陈戎转头,朝倪燕归笑了笑。
她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刚才正郁闷他怎么不来,这时已经心花怒放了。
赵钦书很惊艳倪燕归的笑颜,他摩挲下巴。陈戎真是艳福不浅。
毛成鸿继续说:“今年来了很多可爱的女同学。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搏击术这个名字听得很响亮,但是在男女悬殊的力量面前,最好的方法是走为上策。”
好几个女生听了以后都笑起来。
毛成鸿没有笑:“为了贯彻这一个理论,新学员的第一堂课就是跑步。”
下一秒,学员里就发出几声哀叹。
毛成鸿当没听见,说:“想练的跟过来。格斗的训练是非常辛苦的。如果连跑步都过不了关,散打肯定叫苦连天。还是别练了。”
温文目瞪口呆:“喂,这个和训练男同学没什么区别啊。”
赵钦书扶额:“毛教练单身这么多年不是没有理由的。不出两天,女生就会被他折磨得自动退出。”也许根本不需要两天,这一堂课就足够了。
他们几个男的站在教室左边,倪燕归排在中间的队列里。
赵钦书撞了一下陈戎:“大姐头在盯着你。你去,就算出卖色相也要把她留下来。”
陈戎没有说话,扶扶眼镜,真的走过去了。
温文莫名涌出一股悲壮,他觉得陈戎像是被推入了火坑,他说:“别强人所难了,你这是逼良为娼啊。”
“我也想被逼,无奈人家看不上我啊。”赵钦书望着陈戎的腰,“我担心,他的腰这么细,经不经得起大姐头的折腾。”
“他的背影很挺拔。你说他是运动白痴,其实我觉得,他的身材一点也不输人。”温文说,“我第一眼见到陈戎,想的就是,多利落的身材呀,可你说他是个不运动的书呆子。”
赵钦书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有东西叫垫肩神器,腹肌道具。”
温文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框,说话磕磕绊绊:“他……陈戎……用那种东西?”
“当然,我给他的购买链接。”赵钦书似笑非笑,“所以陈戎不能露,他一露就穿帮。”
赵钦书的话说得半真半假。
温文听得将信将疑。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赵钦书没有解释。
这里是学校以前的实验楼,距离体育场馆很近。走过湖东走廊,直接就是操场。
毛成鸿特别喜欢跑步,尤其面对女学员,他更是强调“打不过就跑”这一理论。他拉长嗓子喊:“跑起来!动起来!今晚的任务是三公里。”他伸出三个手指头,“不多,就三公里!”
几个学生在湖东走廊上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接着拐了个弯,从校道那边跑了。跟着的一群人跟拍鬼片似的,走几步消失一个。
毛成鸿自顾自喊话,对离队的学生视而不见,他招着手:“后面的走快点。”
“陈戎。”倪燕归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陈戎的面前。
走过一盏路灯,光线暗淡。可他见到她的眼睛扑闪扑闪,跟星河一样。
光里映出的人,是他。只有他。
她问:“真的要跑三公里呀?”
陈戎点头:“毛教练的教学比较严格,你别介意他的话。要是跑不下去,他不会不近人情的。”
她矮他半个头,抬眼看他:“没事。”她恨不得这一段路走到半夜,走到凌晨,一直走到明天也行。“我既然报了名,就不会半途而废,再说了,今天见到那群‘洗剪吹’,我更加有危险意识了。”
“他们……去报复你了吗?”
“没有,你别担心。”
两人已经进了操场。
毛成鸿向着学员们喊:“赶紧跑,跑完了再上散打的理论课。”
人群中的叹息被吹散在宽阔的操场。
陈戎慢慢地向前跑,脚步很轻,但真的很慢。
倪燕归追上去,两三秒就超过了他,她又停了下来,回头才知道,原来他半蹲下,正在绑鞋带。
她回到他的面前。
陈戎用两手打着结,但是动作慢了下来,甚至有些停顿。面前有她的一双腿,穿着可爱的粉白运动鞋,小腿细长笔直。她的是短裤。要是他这时候抬头,对女孩子的角度很不礼貌。他把目光定在她的脚踝,突出的那一块骨头,线条柔和又流畅。
倪燕归站了一会儿,见他左右两手扯住鞋带的两端,定在那里不动了。她唤:“陈戎?”
陈戎站起来,低头看她一眼,又闪开了:“我跑得很慢,要不你先跑。”
“我跑的也很慢啊。”她向后翘了翘小腿,一左一右,整个人跳了两下,“跑快了容易崴脚,我们一起慢慢跑吧。”
“嗯。”他还是不看她,摸了一下耳后。
她顺着他的手望过去。这里的灯比湖东走廊的亮,她见到的也许是害羞的红晕?她窃喜在心。
跑了一圈,他有些喘。
她静静地陪着,没有和他聊天。
又一圈,陈戎上气不接下气,跟她的距离一步一步的拉远了。
倪燕归索性不跑了,跟在他旁边散步。
他的脸色和灯柱一样白。她早发现了,他跑步的步子特别沉,像脚下绑了千斤重。
两圈半的时候,陈戎咳了两下,不得不喘气,弯下腰去,汗水一滴一滴落在跑道上。
倪燕归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他抹了一把脸,没有说话。
她连忙说:“先休息吧,我去跟毛教练说。”
陈戎的呼吸慢慢顺了过来,直起身子:“没事。”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颗果糖。“我跑步的时候需要吃一点东西,让你见笑了。”
“没有,我跑得也很辛苦啊,都跑不动了。”倪燕归假装喘了几口气,脸颊红润得像水蜜桃。
他又掏出了另一颗果糖:“要不要?这是医生推荐的。运动补充。”
“谢谢!”她把糖攥在手里。要是可以,她会把这颗糖和中午收到的书签,一起锁进小宝盒。
他吃了糖,她也跟着剥了糖纸。舌头还没有尝到糖的甜味,她的心里已经溢出了蜜。
跑道上的学生越来越多,另一个社团的学生也到了,他们冲锋一样地跑过来,逼得路中的两人靠得更近。
倪燕归两手扯着糖纸。糖已经吃了,糖纸一定要留下来,当一个纪念。她没有发现,有一个男生的眼睛锁在她身上,直直地冲着她跑来。快要接近她的时候,他的步子加快,整个人就要撞到她。
陈戎眼疾手快,拉住她向自己这边拽过来。他的力气不大,见她避开了男生就想松开她。
倪燕归只感觉,自己在某一个瞬间忽然被拽过去,同时她闻到了少年淡淡的清香。
他是沐浴了才过来的吗?机不可失,她顺势扑到他的怀里。
毛成鸿站在观众席的台阶上。
俊美少年站在灯下,肩上伏着一个长发女孩,在跑动的人潮里,两人一动不动成了风景。
毛成鸿向那边喊话。
无人听见。
他左右转头,见到一个绑在栏杆上的喇叭。他右脚踩上一级台阶,拿起喇叭放在嘴边,喊:“同学!不要站在跑道中间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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