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阳说的朋友,其实是网友。
三年前,两人在一个讨论美术的帖子里认识,越谈越投机,相互加了微信。关于三教九流的消息,网友特别灵通。
蔡阳开了语音聊天,挂上免提,询问拍摄者的联系方式。
网友说:“这人啊,我们联系不上的。照片从国外邮箱发送过来,留的手机号是云号码,一个号一天有上千个人在用。汇款走境外平台。”
蔡阳愣住了:“完全不留痕迹?”
网友:“擦边球生意嘛,谨慎为好。”
蔡阳:“高清生活照而已,这么戒备啊?”
网友压低嗓子,说:“我猜,他不只做一单生意,有其他路子。”
蔡阳:“什么路子?”
网友:“这就不知道了,我只交易过一次。倪燕归,嘿,我喜欢她这样的,网上有个形容词,叫什么来着……哦,纯欲!”
陈戎抬起食指,将眼镜推上高高的鼻梁。
蔡阳看看陈戎,又问:“李筠的,这一次有吗?”
网友:“名单上看见了,谁买去了不知道。对了,这事我只泄给你了,你别传出去。”
蔡阳:“哦,我就是……想要李筠的。”
网友:“这次只有校会上的,个个包得严实,纽扣都没少一个,我觉得我这钱是白花了。以后有其他机会,我再给你牵线。”
网友关了语音。
“听他的意思,这人还有更猥琐的东西。”赵钦书站起来,一副为民除害的架势,“明天我汇报给老师,由学校出面查一查。”
“对了,蔡阳。”陈戎说,“下次这一个人再联系你的时候,由我来做交易。”
蔡阳:“行。”
今晚有一场球赛。
三个同学来到赵钦书的宿舍,说球赛讲究气氛,人多才热闹。宿舍一个同学回家了,剩下赵钦书、陈戎、蔡阳。加上甲乙丙,六人一齐凑在赵钦书的书桌周围。无他,赵钦书的显示器最大。
关上门,叹空调,这就是最佳的观赛指南。4+2,六个同学分成两个阵营,各自鼓掌,各自喝彩。大概有网络延迟,阳台对面的那间宿舍,吆喝声总是比他们慢几秒。
比赛结束,人多的那一方输掉了,人少的这边是赵钦书和蔡阳。
蔡阳“哈哈”了几下,收到警告的目光,他捂了捂嘴巴,藏不住笑意,说:“今天是周末,聚一场,不醉不归。”
酒是好东西,赢的可以庆祝,输的可以安慰。赵钦书这个一天心不在焉的人,更需要借酒消愁。
众人把两张椅子拼在一起,放上绘图板,铺一张牛皮纸,酒桌就成了。
陈戎没有倒酒,握了个保温杯,杯子里装的是温开水。他坐在靠阳台那边,静听众人胡扯。
赵钦书比较少话。时间上是第二天的凌晨,但他的情绪停留在昨天。
同学甲冲着赵钦书发牢骚:“怎样啊?脸上全是伤春悲秋,你喜欢的球队今天晚上赢了。”同学甲向赵钦书竖起大拇指。
赵钦书笑笑:“我这次的美术作业比较糟糕,老师会不会给不及格啊?”
“切。”甲乙丙同时发出嘘声。作业不是考试,而且美术老师特别仁慈,经常踩着及格线给分。
赵钦书的理由实在蹩脚,但他没心情解释,直接端起酒杯,大笑:“干杯,干杯。”
“干杯,干杯。”同学们不再逼问了。
赵钦书倒上一杯酒,递到陈戎的面前,说:“没想到,球赛也没有令你激动啊。”
比赛过程中,同学们有的狂抓头发、猛拍大腿,把自己打得“啪啪”响。有的鬼哭狼嚎,嚎到一半被另外的同学盖住了嘴。总而言之,都有克制不住的肢体动作。
而陈戎,无论比分落后还是追平,除了鼓掌,还是鼓掌。
陈戎接过酒杯,直接搁在桌上:“我酒精过敏。”
宿舍的把酒言欢,从入学的第二天就开始了。当时陈戎就谢绝了酒品,可赵钦书每次依然倒酒过来。
赵钦书向陈戎举杯,一口灌了半杯酒。他并非狂热的球迷,不在意球队的输赢。压在他心里的,始终是另外的东西。
同学乙的面前,空了三个酒瓶子,他满脸通红,突然站起来,踉跄要走,人却没有站稳,扑地一下跌坐在地,他索性盘腿坐地上。他说:“我记得,我分手的那一天,和今天一样,我支持的球队输球了,这够让我气愤的,结果我女朋友给我发了一条分手短信。那天我气炸了,买了白酒回来,怼了个昏天暗地。我不但气愤,我更难过。难过什么?难过在,妈的!每回我支持的球队输了,我就会想起前女友。”他在班上经常嘻嘻哈哈的,这个时候明显是醉了。
“难过,难过。”同学丙背靠床梯,半闭上眼,“我难过。”
借酒消愁的作用失效,反而把气氛推进伤心回忆里。
赵钦书叹了叹气,冷不防来一句:“是啊,球赛输了,女孩也离开了。”
众人在那一刻安静了数秒。
蔡阳第一个回神:“你也会分手?我以为你招招手就行了,你是万人迷啊。”
赵钦书:“什么招招手,又不是拦的士。”
赵钦书今天的反常似乎有了端倪,同学们竖起耳朵,以为他要讲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谁知道他说:“过去了,过去了。”
在场的六个人之中,三个有过去,剩下的一片空白。
由始至终,陈戎置身事外。
赵钦书硬是把他拽进来,回头说:“陈戎,不如说说你的故事。”
蔡阳打趣地说:“乖乖学生可能连初恋都没有吧?”
同学甲:“瞧不起谁呢,凭陈戎的长相,他要啥恋没有。”
陈戎保持沉默。
赵钦书:“长这么大,你总该遇见过喜欢的女孩吧。”
“我单身。”陈戎答非所问。
不意外的答案。赵钦书笑了笑。他和陈戎上了大学才认识。陈戎脾气不坏,就是太安静了。不谈自己,不问他人,少了些烟火气。
“话说,单恋也是初恋的一种。”蔡阳说,“是吧,是吧,我也有故事讲的。”
啤酒不够喝,赵钦书端出了自己新买的低酒精饮料。他开了一瓶给陈戎,苦口婆心地说:“你是个青春期的少年人,不要整个跟中老年似的,天天捧个保温杯。”
陈戎:“白开水健康。”
赵钦书:“尝尝,这才是年轻人的口味。”
陈戎:“我酒精过敏。”
赵钦书:“无酒精鸡尾酒。”
“无酒精,不是酒。”蔡阳插话说。
听着心酸的单相思,凄惨的表白无果,刚才埋怨赵钦书伤春悲秋的同学甲,第一个抹起了眼泪。
陈戎端起“无酒精鸡尾酒”,尝了一口。味道和果饮类似,也许有生姜,口味比较辣。半杯过去,他觉得不对了。他没有撒谎,他对酒精非常敏感,酒量低得不能再低了。
他听到赵钦书说:“我是渣男。”
之后,不省人事了。
这一觉又沉又香。
陈戎醒来时,空气里的酒气已经散了。
有人把他扛上了床,但懒得拉帘子。阳台门关上了,窗帘大敞,外面投进来一束银色月光。
坐起以后,陈戎一手按住了额头。他的“醉”可能不是醉,没有头疼脑热,只觉得额头像是磕到了。他按了揉,揉了按,确定这是皮外伤。
对面,被子堆到床尾,床上空无一人。
陈戎向下望。
赵钦书仰坐在凳子上,闭着眼,也紧闭着嘴,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蔡阳鼾声如雷,末了还上扬调子。
陈戎轻手轻脚地下去,发出的声响肯定比不过蔡阳的打鼾。
但赵钦书忽然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子在月光里亮得惊人。见到陈戎,他说:“你们都醉糊涂了。”
陈戎问:“你一夜没睡?”
赵钦书用左手托住脖子,转了两圈:“忙着照顾你嘛。”
“你说那杯是无酒精的。”
“我哪知道,你一丁点儿酒精都沾不得。”
“你去睡吧,我没事了。”
赵钦书把头仰在椅背上,向后靠了三下,又坐正回来:“别人是醉酒,你是直接昏过去,我那时差点打120了。”
“以后凡是有‘酒’的东西,我都拒绝。”
“你对醉酒有没有记忆?”
“假如我记得,我现在可以把你的渣男故事倒背如流。可惜没听见。”
赵钦书笑了笑:“过时不候,我在那一刻才有倾诉的欲望。”
陈戎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其实,他们一个个醉了,听不清我说过什么吧。”赵钦书站起来,活动一下肩膀,“你啊,平时不闹不折腾,醉酒了就不一样。”
陈戎问:“难道我会发酒疯?”
“你说胡话。”赵钦书顿一下,又说,“可能不是胡话。”
“我说了什么话?”
赵钦书掀起眼,向蔡阳那边看一眼:“只有我一个人听见。没事,情伤不丢人,倾诉是痊愈的前兆。好比,我今天把故事讲了三分之一,我的希望之门,就开了三分之一。”
陈戎不动声色:“情伤?”
赵钦书扬了扬眉:“想听?”
陈戎点头:“愿闻其详。”
赵钦书搭上陈戎的肩膀,望向窗外。
挂在晾衣杆的两件校服之间,恰是上弦月。
赵钦书说:“你有一个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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