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祈祷用失忆症这一招,勉强能糊弄过去。“确实有些记不起了,不过大夫这一说,弟子又想起来一些。泰山和高石子……他们已经走了吗?”
时间线已经混乱,他已经放弃了根据墨子和公输班弟子来推断自己到底处在哪个年代的努力了。
不过传说中墨子和公输班不是有些不一对冤家么,两家弟子不仅能够合作,而且苌弘口中,二人都住在他家里,这倒还是件新鲜事了。
手工制作、简单机械原理也算是杨华的业余爱好之一,看来自己以后可以找这两个交流交流了,看看传得神乎其乎的墨家机关术是不是有那么神奇。
移步走到星图背后,略一打量,杨华便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说起来倒也是什么高深玄妙的设计,就是简单杠杆和齿轮的组合,控制每一面的四幅分别代表四季星图更替轮换。
虽然结构很简单,但在这个基础上发展下去,机械动力便可以成为改变生活诸多方面的强大支撑了。
其实古时的工匠们已经相当聪明能干了,很多精妙绝伦的器物都已经能够制造出来。
只不过他们服务的对象一般都是以帝王为中心的权力机构,大量的智慧结晶都用来建造陵墓、宫殿。建造完这些之后,为了防止泄露,他们又被当作了廉价的一次性用品,惨遭圈禁屠杀。
掌握“奇技淫巧”的工匠们,低下的地位从来没有真正改变过。就如被视为木匠祖师爷的公输班,传说在春秋时代就能制作出飞上天三天不落的木鹊,姑且不论传言是真是假,但其在工匠中的地位却是无可置疑的。
即使是像他这样才华横溢的人,一生几乎都在追求诸侯权贵们的赏识,可惜他的匠人出身成为他终身无法摆脱的烙印,在他为楚国制作了诸多精巧实用的攻城器械后,仍然没有获得踏入贵族圈的资格,最后郁郁而终。
后人对他的认识,主要就建立在他与墨子在楚王面前的那次交锋,这场巨匠之间的巅峰对决,若是没有楚王这个角色,史官甚至连记录的兴趣也没有。
正如自己眼中这个堪称古代天文至宝的四季星图,史书中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记录。
杨华甚至猜到它的结局,在苌弘死后,随着衰落的周王室,悄无声息的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如同无数凝聚匠人结晶的精巧器物一样,它们就如从来没有出现过,来去都没有任何人予以关注。
作为一个立志从事科技创新的人,杨华只觉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推动时代发展的,是一代又一代敢于创新探索的匠人们,新的材料新的工具在他们手中诞生,为人类社会注入新的活力,让文明不断向前发展。
但是他们,却是文明组成中微不足道的卑微存在,天下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情吗?
即使是他那个时代,科技人才的地位有了大幅提高,可仍不能完全相符。人们更愿意追逐那些明星、富豪,而真正为社会做出巨大贡献之人,反而默默无闻。
“难道要全部重来?可天子希望我尽快完成,时间不多了。”苌弘站在那里喃喃自语,左右为难。
以杨华的眼光看来,这星图当然存在着不小的缺陷。但就当时来说,却已经可以用尽善尽美衡量了。即使在后世,也能被唬住不少人。当然,杨华这样花了一定时间研究的业余爱好者还是能看出其谬误的。
“倒也不必。”杨华轻言轻语,缓慢地堆砌着措辞:“短时间内,误差还不明显,完成天子的任务后再慢慢改进,也为时不晚。”
以地球为不动的中心,当然无法正确认识星空变化的真实轨迹。不过也不得不佩服古人在这方面的聪明才智,依靠着极为落后的技术手段,不断探索改进,制订出水平极高的阴阳合历。
古时人们以月亮的阴晴圆缺来制作历法,一年十二个月,分大小月,每月二十九或三十天。
一开始当然察觉不到其中的问题。
月亮是夜空中最为明显的天体,所以自然而然的成为最早的天文历法依据。不过这套历法一用上几年、几十年,误差就大了。
古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随即以闰月的方式加以弥补,然后再以日影的变化分出二十四节气。
其实这套历法在日心说确立前,已经算是相当完善了,在华夏文明中一直使用了数千年,虽然不断进行改进修补,但都只是些微小的变化。
这些变化,一般都是基于小的误差在经年累月中越变越大,最后变成极为明显的差异。事实上,即使在杨华那个时代,华夏文明仍然在沿用这套古以有之的历法,只是和西方的太阳历一起套用罢了,一些主要的传统节日,仍然以华夏历为准。
“也罢也罢,本为虚妄,但求尽心尽力罢了。”略加思索,苌弘也对这个让他感觉太过复杂的问题放弃了。
当然,这个差异他来说不止复杂这么简单,而是根本原理就出问题了,所以当然怎么改进都没办法真正杜绝。
其实说完刚才的话,杨华立即就后悔了,一边偷瞄着苌弘,一边告诫自己以后多看多想,千万不要多说。
他可知道,一个人的认知领先太过超前可不是好事。历史上有诸多这样的人,不是被认为疯子,便是遭到世俗力量的无情迫害。
自己可是个连吃饱饭都成问题的小吏,如果表现得太过不同,大概率会引来麻烦,这可是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一言决人生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思虑间,苌弘的下一个举动吸引了他。
只见苌弘从一个木匣子里取出四个木制的人形物,一边在东南两面星图下踱步,一边念念有辞。
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其中一个紫色的木人放在地上,凝思半晌,自语道:“火德为主,金德为辅,金炼于火,王器恒久。哼,狂妄之极,吾以天子之箭射之,看你如何恒久。”
随着苌弘的走动,杨华这才发现,除了穹顶星图,地上竟然也另有玄机。
在烛火照映下,看清地面图案之后他不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诸天星斗对应下的九州地势图!虽然与后世的精确地图相比实在粗鄙不堪,但杨华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华夏文明繁衍生息之地。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天文学上的至宝星图,最终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只字片言了。同时他也明白为何在人手不堪足用时,天子还会专门拔出一队禁军来守卫此处。
苌弘在历史中除了留下“碧血丹心”和“孔子问乐”两个典故之外,还有一段记录:设射貍首。
当时周王室已经衰落,诸侯不贡,苌弘为新建王城的事四处奔走,希望能筹集足够的物资,化解周王室的尴尬。虽然最后王城的修建顺利完成,但诸侯们的白眼和冷漠深深地刺激了苌弘和周王室。
于是,或许算是历史上最早有记录的“扎小人”便出现了。
貍,古语中又有一称为“不来”。而《貍首》是上古行射礼时,诸侯歌《狸首》为发矢的节度。设射貍首——说白了,就是周天子让苌弘诅咒这些“不来”的诸侯们。
后世的巫术里面,便有做个稻草人,然后贴上仇人的生辰八字,以针扎或锤打等方式,诅咒仇人的方法。
至于这一巫术是否传承自苌弘,杨华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到底是天子手笔,这顶配版的扎小人,完全超过民间版不知道多少个等级。
在古时的星相研究里,天上的星辰是与地上的人一一相对应的。
比如天空中最为明亮的北极星,古时便一直称之为紫微星。紫微星号称“斗数之主”。
自古来的研究者都把紫微星当成“帝星”,所以命宫主星是紫微的人就是帝王之相。有了帝王星,那太子、王公大臣也不能落下,一个个都对应了天上的诸星。
苌弘精通天文,是以这个顶配版的扎小人,便是星相推衍,算出这些不来朝贡的诸侯所属之星,然后再对应九州大地,算出其准备位置。再以天子赐箭射之,企图达到列国衰落而王室复兴的美好愿望。
可惜这种希望借助外力来改变自身的企图,注定只是一场梦幻。周王室最终还是没能逃脱灭亡的结局,诸侯们互相攻伐,最后一统于秦。
所谓的天命、五德终始之说,不过是人类在特定的认知阶段,用作解释的工具罢了。
不过杨华不信这些,并不代表别人不信。
这些荒谬的学说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大行其道,即使在杨华所处的那个时代,仍然有人在信奉并进行研究,其中还不乏知名人士。
杨华也知道,科学并不能解释一切,人类对宇宙的认识还远处于相当初级的阶段。更何况他刚刚还在外面的九鼎那里接触到了传说中的大地之神,虽然这个神实在太没有神格。
巫祝之术,历来虽然信奉的人虽不少,却因为太过神秘,也是一个极为禁忌的话题。历代的权力阶层对其都是又打压又利用的态度,简单的说为我所用则可,反之则立即予以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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