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庞雨叩见军门。”
“庞将军请起。”
张国维这次也不搞访谈了,直接让庞雨起身分主宾坐了,跟两年前庞雨求官时的待遇天壤之别。
这里是江浦县的分守分司,张国维往来此地时都住此处,庞雨也来过几次了。
宿松大捷之后,张国维气色不错,难得的与庞雨拉了片刻家常,第一次问起庞雨家中情况,庞雨本来有所预备,如果张国维问起圣旨逼婚的事情,就要好好的诉下苦,结果张国维提也没提,让庞雨一肚子话没说出来。
待其他人都退下之后,张国维才看着庞雨温和的道,“宿松大捷,流寇败退出安庆,安庆稳固则大江稳固,令南京免于惊扰,皇上下旨勉励有加,庞将军功不可没。
本官已向皇上奏专本为将军请功,兵部那里应是赞同的,新任本兵杨大人提十面张网之策,督理二军门及五境共设兵十二万四千,钱粮名色专兵专饷,安庆守备营在其数之中,庞将军升迁当已在不远。”
庞雨赶紧站起,“下官得大人起于微末,方有幸能为国效力,知遇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朝廷的十面张网之策,他还是首次听闻,虽然不知详情,但看专兵专饷一项,就知道杨嗣昌是知道军事弊病的。
剿寇格局可能有大的变化,权力格局也就会变化,需要详细了解之后跟着调整。
张国维笑笑,挥手让庞雨坐下,他只是简单解释了一下十面张网,然后继续道,“庞将军确乃将才,升迁正是实至名归,原本本官应亲到安庆勉励,但贼警未远……庞雨留意到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见张国维停顿片刻又道,“日前收到漕督衙门塘报,贼首张胖子、混十万、过天星已出霍山,分三路过六安州往东来,紫微星亦正往滁州去,朱军门以为贼寇觊觎扬州等富庶之地,浦六正当其冲,是以本官只能驻节此地。”
庞雨临出发之前,也收到了刘良佐的塘报,知道群贼从六安出山,目前中原贼寇都在大别山中,他们在安庆遭遇迎头痛击,必然会寻找其他出路,但现在现身的只有三股,其他各营仍不知何处。
群贼入侵安庆的时候,一墙之隔的凤督辖区都没有支援一兵一卒,庞雨目前剩下的兵力不多,自然首要保证安庆防务,刘良佐和牟文绶能不能守住,就是他们的事了。
庞雨在宿松俘获贼众甚多,从审问老贼汇集的情况看,流寇今年的后勤状况十分艰难,这次安庆战败之后,八贼等几个大营丢失了辎重,至少有十多万人只能再次退回山中,按此时英霍山区的贫瘠,是无法提供这种规模人口的生存所需,庞雨估计要饿死一半的人。
但流寇横行多年,他们有各种艰难环境的生存之法,饿死的一半绝不会是有战力的老贼,他们也一定会再次出山。
以流贼欺软怕硬的一贯作风,他们新败之后再入安庆的可能很小,处于物资匮乏状态的流寇会接受更高的伤亡,战力可能还高于之前。
现在张国维提到浦六防务,也是他目前的困境,酆家铺援剿官兵几乎全军覆灭,剩下的近千溃兵士气全无组织混乱,不可能马上又用于战阵,堂堂应天巡抚现在实际是个光杆司令。
刚才他言语中是在暗示,又需要调动安庆守备营应援浦六。
“大人但有差遣,小人绝无推脱,只是潜山、太湖北面山区中仍有群贼啸聚,此前革里眼等贼甚至在太湖山中屯种,有盘踞意图,因此番大战守备营伤亡颇重,尚不能入山清剿,眼下守备营所余兵力仅两千一百人,因沿山布防,新兵编练十分艰难,援剿官兵不堪用,战力难以为继,小人只是担心,一旦抽调守备营应援,恐怕安庆有所闪失。”
张国维点点头,他从各种渠道收到的情况相差不多,马先生、皮应举、史可法都称援剿的残余官兵不堪一用,守备营损失也不小,现在还要沿山堵截众多孔道,现在调兵确实难为庞雨,不过张国维实在没有其他营伍了。
庞雨观察了一下张国维的脸色,现在困难讲了,他还是需要解决张国维的困境,否则张国维恐怕又会生出剥离安庆的心思。
一旦把安庆分走,应天辖区只需防守浦六,压力就小了许多,但张国维也会失去安庆的强兵,便少了立战功的机会。
张国维在衡量两方面的得失,庞雨需要在留下安庆上加一些筹码。
“只要能为大人解忧,小人赴汤蹈火亦不惜,守备营虽艰难,小人必定调集两司兵力,如此可分守六合、江浦,当可保两城无虞。”
张国维的神态没有多少变化,但庞雨观察到他的坐姿放松了,两个司的守备营不一定是满员的,要守卫全境显然不够,所以庞雨也没提城外,但用来守城足够了。
庞雨又给上官解决了一次困难,现在当是最好提要求的时候。
“此番援剿精锐损失殆尽,小人痛惜之余,虑及精兵非是一朝一夕能成,若兵额还归各营,编练更是艰难,沿江一两年内兵力不敷防剿所需。
流寇虽败但实力尚存,如贼瞬忽而至,下官恐救援不及,浦六安庆之间相距数百里,又若贼分数路来攻,不免顾此失彼,呈请大人于安庆、浦六之间设一有力营伍,如此平日可稳固江防,有警则可东西应援,大人运筹之时方有余力。”
果然张国维并未一口回绝,而是站起来走了几步,庞雨提议的重点,是把援剿官兵的兵额抽调一部分,这些兵额放在一个营头,这样编练成军更快,比临时从江南抽调更好。
驻地在浦六安庆之间,确实能起到灵活调配兵力的作用,如果苏松等地有事,从这里调兵也不算太远。
在庞雨自己心中,这个营伍最好的位置就是芜湖,估计张国维也会这么选择,只是跟张国维这样的上官打交道,不能直接提出来。
目前张国维最大的困难就是无兵,以庞雨看来,张国维对练兵并不擅长,此前的理念就是习武的良家子,但最后看来效果也一般。
庞雨揣摩张国维的心思,从快速编练的角度应当更好说服这位上官。
过了一会之后张国维道,“兵马增减非是小事,兵额又涉及营数众多,除钱粮之外,尚需内阁及兵部准允,但于安庆与浦六之间设立营伍确属必要,关于防剿之事,庞将军还有何提议。”
庞雨知道芜湖的事不是一次就能办成,但有宿松大捷在这里,只要张国维这里向兵部申请,又不增加钱粮的情况下,兵部并无反对的理由。
到时这个营头的将领多半会从安庆守备营提拔,是庞雨大江战略的重要一环。
“下官第二议请沿江各州县切实编练乡兵,流寇多次临江,若果真过江时,营兵需数天方至,需乡兵稳守城池待援,此前各地乡兵年费五两,且多有逋欠,不免闻警一哄而散,实未见实效,若沿江各县愿意切实编练,守备营可派遣将士教授守城之法。”
张国维微微点头,“乡兵编练之弊,首要还是钱粮不足,户部催收甚急,虽留存亦要起运,地方度支艰难,乡兵虽有五两之额,但多半并不实给,自然难见实效。”
庞雨自然知道地方的情况,实际上凡是面临流寇威胁的地方,朝廷都要求编练乡兵,应天辖区各县基本是六百到八百的数额,但即便是安庆这样面临重大威胁的地区,各县也没给足五两的银子,更遑论安全的江南各县。
“乡兵之饷,是否可参照枞阳汤家沟的米豆捐输。”
庞雨尽量语气平静的道,“若朝廷十面张网专兵专饷之法,既是沿江各县需防贼,便由安庆至镇江之间各出江码头经纪认缴,此饷只用于乡兵,再有守备营精兵教授战守之法,大人便多出近万可用之兵,平日稳固江防,贼来亦可调防安庆浦六作守城之用,则营兵可专责剿杀,战后又可补入营兵,不必从头编练耗费时日……”……南京淮请桥,金碧辉煌的大江银庄内,江帆走入三楼的掌柜公房,刘若谷安排人给他看茶。
“芜湖收服三个小帮主,另外两个杀了,码头上大体安稳。”
江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码头力夫一千来人,庞大人的意思是先降一点力钱,由安庆补贴,稳住芜湖的船埠头和牙行,刘先生可以来开设银庄了。”
“芜湖除了码头,还有两样大生意,染布和苏钢,庞大人对染布没兴趣,但苏钢是志在必得,你定要记得。”
刘若谷轻轻拍着扶手,“兵杖所用钢皆购自芜湖,近年来时局动荡,各处皆在打造兵杖,苏钢逾买逾贵,但不买还不行,他处没这东西。”
江帆点点头,“苏钢难处倒不在钢坊,那里有专门的船埠头关说,其他牙行都插手不得,这边牙行自行加价,如此仍是供不应求。
现今若是不得罪船埠头,便暂时动不得钢坊。”
“据得来的消息,苏钢大致是生铁熟铁混打,这生铁熟铁皆是外面购来,只是其中有些秘法,各坊不往外传,说到底是个手艺,你先不与船埠头冲突,芜湖造苏钢的钢坊五六十家,其中匠人、学徒不下千人,懂这东西不在少数,所谓铁到芜湖自成钢,只要知道了秘法,铁到安庆也能成钢。”
“刘掌柜的意思是咱们找芜湖的工匠自己造钢?”
“庞大人不止是要自己能造钢,他还要其他各处买不到钢。”
“芜湖终究有那许多钢坊在,别家去买他们自然要卖的,就算漕帮不给他们装货,总还是有陆路可走。”
“这事庞大人自有打算,他大概这两日就要到南京,届时会跟你安排。”
刘若谷站到窗前,玻璃外的大道上人流熙熙攘攘,“庞大人上次来的密信说了,他到南京之前,要拿到李丽华和郭作善的人头,他们的行踪你可找到了?”
江帆站起走到他身边,“这两人躲藏了些时日,但总还是在这南京城里,李丽华每日必用小官家的南洋香粉,隔些时日便要买一次,躲藏地方大致确定了。”
刘若谷沉着脸道,“庞大人此番来要找阮大铖办事,阮胡子必定会给李丽华求情,届时就不好办了,庞大人到南京之前,这两人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