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一笔多情

第五十二章

    “三碗,都算我的。”
    罗侯一碗酒喝完,冬菇的反应最快,她一把将碗拿回来,口气也急了,“你还病着,怎么能喝酒!”
    廖文介看在眼里,心里呸了一声,心道你当罗侯是什么人,一碗酒就能放倒他?当年前线得胜,女帝犒赏全军,好酒好肉欢庆三日,喝到最后还立着不倒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其中就有罗侯一个。
    “我无事。”罗侯不方便站起来,可是他身高臂长,一伸手便拉住了冬菇的手腕。他抬起头,看着冬菇,“我无事。”
    他手臂稳妥,看似轻轻握住冬菇,可私下里却传达了一种坚定的信念。冬菇放下心,将碗又递给他。
    廖文介笑了,“罗侯,来,剩下两碗,我同你喝。”
    “好。”
    两碗酒,刹那间就下了肚。
    房间中弥漫着一股沉沉的酒香,夹杂着冬日的冷意,沁人心脾。
    一顿饭,众人皆尽兴。
    安勍不胜酒力,只喝了半碗,他不欲让冬菇见他醉酒失态,先行离去。
    冬菇到门口送他,打开门,成泉正站在门外。
    “成侍卫,有劳你了。”
    成泉点头,扶着安勍坐上马车。
    冬菇看着他们离开。
    “怎么,美人走了,舍不得?”
    冬菇也不回头,口气戏谑道:“也不知道是谁舍不得。”
    廖文介走上前,对冬菇道:“他答应你了?”
    冬菇未说话,廖文介却已经知道答案。“你就这么相信他?”
    “是。”
    “齐姑娘。”廖文介走到冬菇身边,靠在门板上斜着眼睛看着她,“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哪里来的天真,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
    “哈。”冬菇一乐,扭头,看向廖文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天真,这么容易就相信人。可我就是知道,他不会害我们。”
    “我们?”
    “对。”冬菇望向安勍离去的巷道,“我,罗侯,你现在还不好说。”
    廖文介英眉一挑,“哦?此话怎讲。”
    冬菇一脸玩味,“佛曰,不可说。”
    “嘁。”廖文介白她一眼,站直身子,“我也走了,事情有了发展通知我,我仍住在芸楼客栈。”
    “好。”
    送走廖文介,冬菇关好门,回到房中。
    罗侯正在收拾碗筷。
    “放着我来,你去休息。”冬菇拉着罗侯坐回床上,自己挽起袖子接着收拾。她一边擦桌子,一边同罗侯随口聊天。
    “相公,你醉了没?”
    罗侯坐在床上,眼睛一直看着冬菇。
    “没有。”
    冬菇笑道:“你酒量怎么这么好?”
    罗侯摇摇头,“我也不知。”
    冬菇将碗筷叠在一起,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看罗侯。
    “相公,廖文介此人,与你关系如何?”
    罗侯抬眼,“廖文介,她怎么了?”
    “无事啊,我想问一问而已。”
    罗侯道:“她是与我共事最久的人,起初是在先锋营,后来是在袁将军那里。”
    冬菇道:“当年你们争夺那个箱子,也有她一份,对不对?”
    “是。”
    冬菇又道:“她最后将箱子给你,你有想过为何么?”
    罗侯微微低头,回忆当年事情,“……当时,她同我说,自己不想再做了。”
    “恩……不想再做了。”这倒是和她对我讲的理由一样。冬菇封好酒坛子,手指轻轻刮着酒坛边缘,“既然不想再做,为何此时又现身。她藏得隐蔽,又没有弱点,吕丘年没有必要给自己多添麻烦,她若继续躲着不出来,这几方人马均不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风头一过,自然也就安全了。”冬菇看着手中深棕的酒坛,道,“这样才同她嘴里说的‘不想再做了’相符。可她此时主动出现,引火上身,却是为何?”
    罗侯眼神看着地面,没有开口。
    冬菇转头,看着罗侯,缓道:“你说过,以后不会再瞒我。”
    罗侯身子一震,抬起眼睛。
    冬菇走过去,握住罗侯的手,轻轻同他道:“罗侯,我必须知道所有的事,不然我们本就处于劣势,再互相隐瞒猜疑,那就更没有活命的机会了。你得让我知道,廖文介到底可不可信。”
    冬菇抬起罗侯的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罗侯看着冬菇安然的面色,道:“她可信。”
    “为何?”
    你要给我一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让我相信她真的愿意为了此事以身犯险。
    罗侯道:“她在报恩。”
    冬菇一愣,“什么?”
    罗侯道:“她在报答我,我曾经救过他。”
    “为当年证物之事?”
    罗侯摇摇头,“不是那次。”
    冬菇道:“那是哪一次?”
    罗侯想了想,道:“……在那之前,还有过一次。那时我们已经到袁将军处任职,她总是不同队伍中其他人在一起,自己不知在做什么。”罗侯语速很慢,尽量回忆着,“有一次,任务做完,她又自己独自离开。就在她离开不久,袁将军传来新的任务,我便前去寻她。在一处树林里,我看到她在同两个人在一处破庙中打斗,我出手救了她,当时我们两人都受了伤。”
    冬菇皱眉,“你与廖文介武功高强,怎么会轻易就落了下风。”
    罗侯道:“那两人不是等闲之辈。”
    “是吕丘年的人?”
    “恩。”罗侯点头,“后来逃出后我们才知道,袁将军的新任务正是去那处破庙,取来埋在石佛下的东西。”
    “那两人是负责守在那里的?”
    “是。”罗侯道,“他们是吕丘年麾下身手最好的侍卫,风滞和风止。”
    “啥?”冬菇歪了歪头,“疯子和疯子?”
    罗侯道:“是风滞和风止。”
    “……这名字听着就像高人。”冬菇笑了笑,再看罗侯却是一脸严肃。他眉头微微皱起,“他们两个一男一女,是亲生姐弟,也是吕丘年手下最厉害的两个人。”
    “很厉害?”
    罗侯紧了紧拳,“恩,很厉害。”
    冬菇摸着罗侯手背,也许是想到劲敌,罗侯神情专注。
    “所以你觉得,廖文介此举全在报恩,没有其他意图?”
    罗侯看向冬菇,“对。”
    冬菇点点头,“我同她相识不久,她也非是我熟悉的那种人。我从未与江湖人士打过交道,全凭你感觉了。”
    罗侯道:“廖文介不重情,但重义。”
    “那最好。”
    想到另一事,罗侯低下头,缓缓道:“还有安勍,他……也会帮忙的。”
    冬菇转眼,罗侯同安勍已经谈过了么……
    “恩,不过安南王府并不是他说的算,我们还要留有后路才行。”
    罗侯抬起头,手也从冬菇的手里抽出,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冬菇,安勍可以相信。”他这忽然一下,让冬菇倒是有些吃惊。她轻轻一笑,“怎了,你为何如此相信他?”
    罗侯转开眼,冬菇看得见他咬了咬牙,而后叹了口气,声音沉重,“如果……如果哪一天你涉险,我又无法顾你周全,你可以……可以相信他。”
    冬菇想了想,试探道:“你为何愿意这样相信一个外人?”
    罗侯摇头不语。
    冬菇坐到他身边,揽着他的肩膀,“罗侯,你为何这样相信他?”
    罗侯语气莫名低沉,“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好好,我不知道。”冬菇扶着罗侯,“来,你刚喝了酒,先躺一下,我收拾好再来陪你。”
    罗侯躺下,冬菇回身将碗筷收走,洗刷干净之后,又去外面将晒干的衣服叠好。她走进储物房,将屋角的木柜打开,把衣服放进去。
    开启那木箱时,她眼睛扫到一个小小的布囊。
    冬菇动作微微停顿,她看了看,然后面无表情的将布囊拿起,手指一抻,布口开启,微微放倒,布囊中的物件滑落到掌中——正是当日安勍送给冬菇的木簪。
    那时,酒楼之会,我初闻你字号————
    【我表字晏珺,冬菇,你可要记住了。】
    【平和安宁是为晏,绝世美玉是为珺,名配其人,好字。】
    “玉檀落燕……晏珺,我又不是真的傻……”冬菇轻轻抚摸那簪头的飞燕,想起罗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你说我不懂,我又怎么可能不懂……”
    你的挣扎隐忍,我看在眼里,却不能与你挑明。你性格木讷,难掩实意,我若让你放下心,凭安勍那样聪明又岂会看不出来。我不知他用情有多深,若他知晓我分毫意愿都没有,他还会心甘情愿帮助我们么。
    这个注太大,我不敢赌。
    冬菇看着手中木簪,精巧古朴,典雅非凡,就像亲手制作它的人一样。都是明白之人,那簪头的飞燕,花费多少心思,冬菇一眼便知。
    “人们都说,忠孝难两全,其实不只,德情应也是难以两全才对……”冬菇喃喃自语,“自私利用,隐瞒欺骗,齐冬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你的道德变得如此脆弱,你将真情看得如此凉薄。”
    从前,冬菇总是对自己说,没有谁生来就该对你好。如果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对你好的人,那你一定要珍惜。
    可是现在……
    冬菇心中难过,她将手中木簪放回布囊,一眼也不忍再看。
    “安勍,对不起。”只是路已经踏上,步子已经迈开,我们谁也无法再回头。
    ……
    这世间走一遭,总要碰见一个人。
    当你遇见他时,一边你变得无比多情,而另一边,你又变得分外无情。
    冬菇去火房,将买来的糕点放到盘子中,端回卧房。
    罗侯睁着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冬菇来到床边,一手托着糕点盘,一手将他半扶着坐起来。罗侯向里面蹭了蹭,冬菇坐了上去。
    罗侯把被子掀开,将冬菇的腿一起盖了进去,冬菇将腿搭在罗侯的腿上,上身同他紧紧靠在一起,她一边说话逗他,一边喂他吃糕点,又将茶水放在手边,不时给他喝。
    午后的时光,就在他们这说说笑笑间度过了。
    而刚刚那份愧疚与不忍,究竟还在不在,就只有冬菇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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